3(第2/4頁)

“對對!就是那樣!不要站起來,你這個傻瓜!”

我吃了一驚,不知道這人在罵誰。回轉頭,我看到一個男人正站在溪邊的大樹下,指著我身邊亂嚷,我i宅詫異地看看我的前後左右,除了我似乎沒有別人。我再望向他,他已經停止亂嚷亂叫了,只是有些無精打采地呆站在那兒,手裏握著個調色盤,另一只手倒提著一支畫筆,瞪視著面前的一個畫架。我有些明白了,走出溪水,我赤著腳走到岸邊,爬上了雜草叢生的河堤,荊棘幾乎刺傷了我的腳。走到他身邊,我打量了他一下,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穿著件陳舊但卻整潔的白襯衫,一條灰色的西服褲。頭發亂蓬蓬的,臉龐瘦長而清臒,眼睛是他臉上最突出的部分,大而黑,帶著幾分夢似的憂郁和對什麽都不信任的神情。整個說起來,他的文質彬彬和藝術味兒都很夠,就是和這原始的山林樹木有些不調和。

我繞到他左邊,對他的畫紙張望了一眼,使我條詫異的是,那張畫紙上只胡亂地塗了兩筆深淺不同的綠,別的什麽都沒有。

“你還沒開始呢!”我說,“是我闖到你的畫面裏來了嗎?”

他廢然地擲下了畫筆,嘆了口氣。

“我幾乎可以畫好這一張畫,假如你就采取那種臨波照影的姿勢,保持十分鐘不動的話,這會是一張傑作。”

“你在畫我?”

“本來我想畫日出,可是……”他聳聳肩,“我沒有靈感,事實上,我已經畫了三天的日出都沒有畫出來,一直等到你出現,那姿勢和那流水……哎!我幾乎可以畫好這一張畫,如果你不動!”

看到他那麽一副失望和懊喪的樣子,我覺得非常感動,我沒料到這兒會遇見一個畫家。

“我可以回到溪水那兒去,”我自告奮勇地說,“你還可以畫好這張畫。”

“沒有用了!”他皺著眉頭說,“靈感已經跑走了,你絕不能沒有靈感而畫好一張畫。”他取掉畫紙角上的按釘,握住畫紙一角,“嘩”的一聲就把畫紙撕了下來,在手裏揉成一團,對著溪水扔了過去。紙團在水面浮沉了一下,就迅速地被流水帶走了。

“你實在不必撕掉它,”我惋惜地說,“你應該再試一試,或者畫得出來呢!”

“沒有用,我知道沒有用!靈感不在了!”

我從念書的時候起,就不會解釋靈感兩個字,現在高中畢了業,仍然不會解釋這兩個字。一度我發誓想成為一個作家,卻始終沒寫出一篇小說來,或者因為我沒“靈感”,但我覺得對我而言,沒“恒心”是更主要的原因。不過,我很同情他,尤其因為是我使他喪失這分靈感的,這讓我感到自己做錯了什麽事似的,而我又無力於彌補這項過失。我擡頭看看前面,綠色的曠野高低起伏,各種不同的樹木疏落散布,偶爾點綴著幾株紅葉,再加上那一彎清流……到處都是引人入勝的畫面,如果想畫畫,材料該是取之不盡的。

“或者你可以畫畫那棵大樹,”我指指前面的一棵樹,熱心地說,“如果你需要,我就到樹下擺個姿勢給你畫。”

他收拾起畫筆畫紙,一面納悶地問:“你是誰?我沒有見過你。”

他到現在才想起來問我是誰?十足的“藝術家”!

“我在青青農場作客。”

“青青農場,”他點點頭,“那是一家好人。”把畫筆顏料都收了起來,他沒有追問我的名字,這對他沒什麽意義,他看來就不像會記住別人名字的人。把東西都收好了,他挾起畫架。“好吧,再見!我要回學校去了。”

邁開步子,他沿著河邊向前面走去,這是誰?學校?是那個什麽都會的韋白嗎?我搖搖頭,不再去研究這個人,掉轉身子,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幾乎立即就把那個畫家忘記了,在一片荊棘之中,我發現許許多多紅得透明的野生草莓,映著陽光,像一粒粒浸著水的紅寶石。我撥開荊棘,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采摘了幾粒。放在嘴中嘗了一嘗,一股酸酸澀澀的味道,並不像想象的那樣香甜可口。但是,它們的顏色是美麗的,我摘了滿滿的一大把,握著它們穿出這塊荊棘,然後,我開始覺得太陽的威力了。

太陽燦爛地在樹葉上反射,我的額上冒出了汗珠,鼻尖也曬得發痛,而且口渴了,我走向附近的一座小樹林(這兒到處都是小樹林,我已經弄不清楚這是不是回青青農場的路了),突然陰暗的光線使我舒適,那股樹林裏特有的樹葉松枝的氣味馥郁而清香。我停在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大樹下面,樹下積著幹燥的落葉,旁邊有一串紫色的小花。我蹲下身子,把落葉隨便地拂了拂,扯開兩條討厭的荊棘,然後我坐了下去,背靠著大樹,頓時感到說不出來的安然、恬適,渾身的細胞都松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