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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我的哥哥輕聲自語。

“你說什麽?”小雙問詩堯。

“他像梵高,梵高固執於畫工,他固執於寫作。”

“不,我不是梵高,”盧友文揚著眉毛說,“梵高有嚴重的憂郁症,我沒有。梵高精神不正常,我正常。梵高的世界裏充滿了掙紮和幻覺,我也沒有。你既然提到梵高,你念過《生之欲》那本書嗎?”

詩堯一怔,他又被打敗了,他看來有些尷尬和狼狽。

“我沒有,那是一本什麽書?”

“就是梵高傳,”盧友文輕松地說,“那是一本好書,很值得一讀的好書。如果你看過《生之欲》,你就知道我絕不是梵高。”

“再有,”我笑著插嘴說,“梵高很醜,你卻很漂亮。”

盧友文笑了,他對我搖搖頭。

“你又錯了,”他說,“梵高不醜,梵高很漂亮,一個畫得出那麽傑出的作品的藝術家,怎麽可能醜?在我眼光裏,他不但漂亮,而且非常漂亮!”

“誰非常漂亮?給奶奶看看,鑒定一下。”一個聲音忽然插了進來,奶奶已經笑嘻嘻地走進屋裏,一眼看到盧友文,她“哎喲”一聲站住了,把老花眼鏡扶了扶,她對盧友文深深地打量了一番。“果然不錯,果然不錯,”她一叠連聲地說,“詩堯,你的節目又要換主持人呀?他和那黃鸝,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呢!”

“奶奶,”我慌忙喊,“你亂七八糟的,說些什麽呀?這是盧友文,是雨農的好朋友,不是哥哥的節目主持人,你別混扯!人家也不認識黃鸝。”

“是嗎?”奶奶再看看盧友文,笑嘻嘻地說,“不要緊,不要緊,不認識也沒關系,我給他們做媒,管保……”

“奶奶!”這回,是小雙在叫,她那小小的眉頭蹙了起來,腮幫子也鼓了起來,好像這句話侮辱了誰似的,“您怎麽回事嘛?兩個世界裏的人,您怎麽把他們扯到一堆裏去?什麽都沒鬧清楚,您就瞎熱心!”

“哦!”奶奶這才覺得此君有些不平凡之處了,她第三度打量著盧友文,“挺面熟的,對了!”奶奶拊掌大樂,“長得有點像柯俊雄!這麽多男明星裏,我就覺得柯俊雄頂漂亮!”她望著友文,“你演電影啊?”

“奶奶!”小雙重重地、有些生氣地說,“人家不演電影,也不演電視,人家是位作家!”

“哦!”奶奶依然望著盧友文,“寫電視劇本啊?”

“奶奶,”我笑著說,“不要因為我們家有了兩個吃電視飯的,你就以為全世界的人,都靠電視為生了。”

奶奶有點訕訕地笑著,盧友文倒大大方方地對奶奶點了點頭,笑著說:

“雨農早告訴我了,您就是那位‘天下最年輕的祖母’,有最年輕的心,和最開明的思想。”

“噢,”奶奶眉開眼笑,“雨農說得這麽好聽,也不枉我把詩卉給他了!”

“哎喲,”我喊,“我又不是禮物,原來誰說得好聽,你就把我給誰呀!”

“你才不知道呢,你爺爺就因為說得好聽,我媽就把我給他了,結婚的時候,我們一共只見過三次面呢!所以呀,說得好聽也很重要呢!”奶奶一眼看到坐在那兒發愣的詩堯,就又接口說,“詩堯這孩子就老實,假若嘴巴甜一點啊……”

“奶奶,別談我!”詩堯站了起來,一臉的郁悶。

“瞧!馬上給人釘子碰!”奶奶說,“這孩子,是刺猬轉世的,渾身有三萬六千根刺!”

我們大家都笑了。詩堯悄悄地轉眼去看小雙,而小雙呢?她完全渾然不覺,因為,她正在望著盧友文,眼底是一片溫柔。盧友文呢?他也看著小雙。他在微笑,一種含蓄的、若有所思的微笑。於是,小雙也微笑了起來,笑得甜蜜,笑得溫存,笑得細膩……詩堯猛地轉過身子,向屋裏沖去,他走得那樣急,以至於他的手碰翻了桌上的茶杯,灑了一桌子的水。我喊了一聲,他沒有理,徑自向屋裏走去。我注意到,他那天的腳步,似乎跛得特別厲害。

我心裏湧上一陣難言的情緒,既苦澀,又酸楚。僅僅一個早上,僅僅隔了一夜,我那可憐的哥哥,已經失去了他幾乎到手的幸福!我再望向小雙和盧友文,他們仍然在相對微笑,一對年輕人,一對出色的年輕人,像一對金童玉女,命運是不是有更好的安排呢?我迷糊了,我困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