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頁)

“怎麽!”他更愕然了,“你與他有什麽關系,你不是雲揚的女朋友嗎?”

“雲揚!”她冷笑了一聲。“雲揚從頭到尾,心裏就只有一個梁心霞!我告訴你!”

他搖搖頭。

“我糊塗了!”他說。

“雲飛告訴她,我是雲揚的女朋友,多荒謬的謊言!而她也會相信!但是,我們誰不相信他呢?雲飛,”她虛眯起眼睛,長睫毛靜靜地掩著一對烏黑的大眼珠,沉重的呼吸使她的胸膛起伏不已,她的聲音驟然喑啞了,一種空虛的、蒼涼的、夢似的聲音,仿佛從什麽遙遠的深谷裏回響而來。“我們誰能不信任雲飛呢?他可以制控我們的思想、意識,和一切!他要我們活,我們就活,他要我們死,我們就死!有時,我們明知他說的是謊話,卻寧願欺騙自己去信任他!哦,雲飛!”她嘆息,忽然用手蒙住了臉,無聲地,壓抑地啜泣起來。然後,她放下了手,面頰上一片淚光,她的眼睛水盈盈地望著狄君璞。“你滿足了嗎?狄先生?”她幽幽地問,“你看到了我,一個被雲飛玩弄過又拋棄過的女人,一個永遠生活在驚恐和患得患失中的女人!雲飛曾是我的世界,但是……”她的眼光調向了窗外,好迷茫,好哀怨,好空洞的眼光。“現在,他去了!沒有人再來搶他了!”

狄君璞吃驚地看著蕭雅棠,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後者已沉入了一份虛無縹緲的、幻夢似的境界裏,她固執地望著窗外,不語也不動。好半天,她就這樣像木偶一般站著,眼裏一片淒涼的幽光。然後,搖籃裏的孩子突然響亮地哭泣了起來,這驚動了她。她迅速地轉過頭,從搖籃裏抱起了那嬰兒,緊緊地攬在懷中,她搖撼他,拍撫他,呢呢喃喃地哄著他。她重新看到了狄君璞,一層紅潮漾上了她的面頰,她的眼光變得非常溫柔了。

“對不起,狄先生,”她倉猝地說。“我想我有點失態,請原諒我,並不是常有人來和我談雲飛,你知道。”

“是的。”他點點頭,凝視著她。“我想我了解。”

孩子不哭了,她仍然繼續拍著他。

“是雲揚要你來的嗎?”她再一次問這問題。

“是的。”她凝視他,這是他進來後的第一次,她在深深地、研究地,打量著他。

“那麽,你絕不是警方的人員吧?那案子早已經結了,欄杆朽成那樣子,誰都靠不住會失足的!”她忽然又重復地問,而且前後矛盾地掩護起心虹來。

“我不是警方的人!”他再一次說,迎視著她。這是個有思想、有教養、有風度的女人啊!“我寫小說,筆名叫喬風。我住到農莊來,是想有個安靜的、寫作的環境!”

“喬風?”她驚動了。“你就是喬風嗎?我知道你!《兩粒細沙》的作者,是嗎?”

又是《兩粒細沙》!他頭一次知道這本書有這麽多讀者。沒有等他答復,蕭雅棠又接了下去:

“你寫了《兩粒細沙》,事實上,這世界上豈止兩粒細沙呢?有無數無數的細沙呵!”她嘆口氣,又說,“那麽,你追查這件事,是在收集小說資料嗎?”

“不盡然是。”他望著她,對她有了更高的估價,“主要是想挽救……”

“梁心虹?”她問。

“是的,我在嘗試恢復她的記憶。”

“何苦呢?”她說,“如果我能患失憶症,我會跪下來禱謝上蒼。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失去記憶的幸運,她何必還要恢復?狄先生,你如果真想幫助她,就幫助她忘記這一切吧,否則,恢復記憶的第一件事,就是無邊無盡的痛苦!何苦呢?”

“但是,生活在黑暗裏,也不是快樂的事。假若這是一個膿瘡,我們應該給她拔膿開刀,剜去毒瘡,讓它再長出新肉,雖然痛苦,卻是根治的辦法。而不應該用一塊紗布,遮住毒瘡,就當作它根本不存在。要知道這樣拖延,毒瘡會越長越大,蔓延到更多的地方。將來對她的傷害反而更大。”

她遲疑片刻。

“或者,你也有道理。”她說,在藤椅上坐了下來,示意讓他也坐,狄君璞這時才坐下了。她把孩子抱在懷中,孩子已睡著了。她低頭望著那嬰兒白白嫩嫩的臉龐,低低地說,“既然這樣,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事告訴你。而且,既是雲揚讓你來,我也應該告訴你,這世界上,如果我還有一個尊敬而信任的人,那就是雲揚了。”她擡起眼睛來,看著狄君璞。“雲揚和他哥哥完全不同,他是熱情而耿直的,願上天保佑他!”

狄君璞望著她,頗有一些感動的情緒。她又低下頭去,整理著孩子的衣襟,不再擡起眼睛來,她很快地說:

“我認識盧家兄弟已經有五六年了。我的家在台中,我的父親是個木匠,我上面有兩個哥哥,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父親很窮,卻知道讀書的重要性,他讓我們兄妹全讀了書,六年前,大哥到台北來讀大學,把我也帶了來讀高中,因為台北的學校好,將來考大學容易,那時我只有十六歲。來台北才兩個月,就認識了雲飛,他是大哥的同學。”她頓了頓,再看了他一眼。“這就是我噩運的開始,這個盧雲飛,他征服了我,走入了我的生命,再也和我分不開來。大哥責我為蕩婦,要把我送回家去,我逃走了,住到這個鎮上來,為了靠近雲飛,可是,雲飛卻認識了梁心虹。”她注視他。“你知道他的野心和哲學嗎?他一徑要征服這個世界,卻不想循正當的途徑。他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