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4頁)

若鴻如遭雷擊,雙手捧過牌位,渾身都發起抖來。

“牌位?”他喃喃地說,“爹娘的牌位?他們……他們都不在了?怎麽會?他們還年輕,身體都硬朗,怎麽會?怎麽會?”

“就是兩年前,家鄉那場大水災,田地都淹沒了,沒吃沒喝的,跟著就鬧瘟疫,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爹就在那次天災裏,染上痢疾撒手歸西了,大哥和小妹,也跟著去了……”

若鴻瞪大眼睛,也無法承受,劇痛鉆心,眼淚直掉。

“家裏的日子,真是不好過,”翠屏繼續說,“二哥三哥見沒法營生,就離開家鄉走了。娘受不了這一連串打擊,沒多久也臥病不起了。最後,只剩下我和畫兒了!”

若鴻驚聞家中種種變故,真是心碎神傷,無法自已。將牌位捧到畫桌上並列著,就崩潰地跪了下來,對著牌位磕頭痛哭:

“爹——娘!孩兒不孝,你們活著的時候,我未能在身邊盡孝道,死的時候,未能趕回家鄉送終!家裏發生那麽多事,我卻始終不知不曉,不聞不問!我真是太對不起你們了!你們白白給我受了教育,我卻變成這樣不孝不悌不仁不義之人了!爹娘!你們白養了我,你們白疼了我!”

翠屏見若鴻如此傷心,也陪在旁邊掉眼淚。掉了一陣淚之後,她才振作了一下,又對若鴻說:

“娘走了之後,我的身子就越來越差了,去年年底,大夫跟我說……”她壓低了聲音,不讓正在燒飯的畫兒聽到。“我挨不過今年了。所以,我再也沒法子了,我必須把畫兒和爹娘的牌位交給你!……所以,我們才這樣山啊水啊地來找你了……”

“什麽?”若鴻大驚,擡頭看著翠屏。“不會!不會!”他大聲說,“你已經到了杭州了,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藥!不管你生了什麽病,我會治好你,我一定會治好你……”他喉中嘶啞,各種犯罪感,像一把利刀,把他劈成了好多好多碎片。“翠屏,你找到我了,你不要再東想西想,讓我來吧!”

“可是,你已經有了新媳婦了!”翠屏溫婉而認命地說,“她長得好標致,跟你站在一起,真是再搭配也不過了!我……我又醜又老,又生病,我這就收拾收拾回鄉下去,不打擾你們了!畫兒,就交給你了!”說著說著,她就開始整理包袱,把畫兒的衣服拿出來,把自己的再包回去。

“你要做什麽?”若鴻問。

“我馬上就走,再耽擱,天就黑了!”

畫兒已淘好米煮上了,一轉身,聽到翠屏的話,嚇得魂飛魄散。奔過來,她就一把抱住了翠屏,哭著大喊:

“娘!你去哪裏?你去,我也跟你一起去!”

“畫兒!”翠屏扯著她的手。“娘把你交給你爹了,以後跟著爹好好過日子,要孝順爹,要聽那個什麽什麽阿姨的話……”

“不要!不要!”畫兒狂叫著,擡起滿是淚痕的臉,看著若鴻,“爹!求求你不要叫娘走!求求你!爹!你知道我們這一路怎麽走過來的?多少次我和娘都以為永遠走不到了!我們的腳磨破了,腳跟起水泡了,好幾天餓得沒東西吃,上個月遇到大風雪,把我和娘刮到山崖底下去,晚上又冷又餓,娘只能抱著我,兩個人一起發抖到天亮……每次走不下去了,快要死掉了,娘就和我說:沒關系,快找到爹了!找到爹就好了!……爹,我們終於找到你了!可是,你怎麽不要我們昵?”

“畫兒!”若鴻掉著淚痛喊,“爹沒有不要你們!爹要的!要的!一定要的!”他撲上前去,一把就扯下了翠屏手中的包袱,“你哪裏都不許去!你給我躺下,好好靜養,好好休息,什麽話都別說了!”

“可是,若鴻,你那個新媳婦會生氣的……”

“那……那是我的事!”他注視著翠屏,“你聽我還是不聽我?”

“聽!聽!聽!”翠屏慌忙說,一直退一床邊去坐下,眼光怔怔地、溫馴地凝視著若鴻。那種“丈夫是天”的傳統信念,使她什麽話都不敢再說了。

畫兒定了心,就忙忙碌碌地去擺碗筷。那米飯的香味,彌漫在室內。若鴻看著碗筷,想到芊芊了。芊芊這名字,又是一把尖利的刀,刺進內心深處去。芊芊,芊芊,我用什麽面目來見你呢?用什麽立場來對你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