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當芊芊臥病,若鴻上班這兩個月裏,子璇的心情,已經跌落到谷底。

子璇一直是個瀟灑的、快樂的女人。即使她和玉農為了離婚,鬧得不可開交時,她也不曾讓自己被煩惱和憂郁所征服。她的思想、看法、行為……確實都走在時代的前端,帶著幾分男兒的豪爽之氣。這得歸功於她那思想非常開明的父母,給予了她百分之百的自由。自從父母舉家北遷,她又深受子默和畫會的影響,更加無拘無束,海闊天空。在芊芊出現以前,她是整個畫會的重心。子默雖得到大夥兒的尊敬,她卻得到大夥兒的“愛”。她雖然瀟灑,對這種“愛”,仍然有女性的虛榮,她就自然而然地享受著這份愛。也因為這份愛,她變得更自信、更活潑、更爽朗、更神采飛揚了。

芊芊的出現,把畫會的整個生態,完全改變了。

子璇是喜歡芊芊的,覺得芊芊纖柔美麗,清靈秀氣,像個精雕細琢的瓷娃娃。需要細心地呵護,仔細地珍藏,還要“時時勤拂拭,以免沾塵埃”。這樣一個來自貴族之家的瓷娃娃,和無拘無束的子璇,屬於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兩種不同的層次。一開始,子璇不止是欣賞芊芊,而且,是用全心在呵護著她的!當她發現子默對芊芊的愛之後,她就不止“呵護”,更生出一份愛屋及烏的“寵愛”來。

沒想到,這樣“呵護”著、“寵愛”著的“瓷娃娃”,竟然一棍子把子默打入地獄,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她手中奪走了梅若鴻。子璇被徹底地打倒了,連掙紮戰鬥的意志都失去了。怎麽會這樣呢?子默的才氣縱橫,自己的文采風流,都敗給了芊芊?

子璇對若鴻的愛,已經萌發了兩三年。她從沒見過這樣落拓不羈、充滿自信,歡樂的、天真的、永遠童心未泯的男人。若鴻勾起了她一部分潛藏的母愛,使她幾乎是無條件地,不求回報地去愛他。在她離婚之前,她愛他愛得那麽“坦然”,連自己都相信這份愛是超越了男女之情,一種純潔無私的愛。離婚之後,掙脫了所有道德傳統的枷鎖,她對他再無保留,奉獻了一個最完美的自己!

結果,這份愛不曾在若鴻生命中起任何意義,得來容易,棄之更易。芊芊攻占了若鴻整個的城池,子璇連一點點小角落都沒有了。

不可能不吃醋,不可能不生氣,不可能不嫉妒……但是,更深更深的傷痛,來自對自己的否定。“失戀”不是一個單純的名詞,失去的絕不止一個“戀”字。伴之而來的,是失去自信,失去歡樂,失去愛與被愛的能力,失去生活的目的,失去興趣……失去太多太多的東西!

子璇就這樣陷入了生命的最低潮。其實,子默的傷痛,比子璇來得更強烈,但是,子默是男人,他還要教書,他還要演講,他還要畫畫……他的生活面畢竟比子璇廣闊,他的情感也比子璇含蓄。所以,他還能自制,子璇卻連自制的能力都沒有了。

芊芊墜樓、受傷、住醫院,若鴻棄畫從商、進公司上班……這些事一樁樁地發生。子璇在巨大的驚愕中,有更深的挫敗感,若鴻連繪畫都可以放棄,他還有什麽是不能放棄的?

子璇的消沉,加上子默的失意,畫會也顯得毫無生氣了。何況,沒有愛鬧的若鴻,失去美麗的芊芊,“一奇三怪”都笑不出來了。好不容易,大家拉著子默去“夜遊西湖”,子璇又不肯去。那夜,鐘舒奇來敲她的房門。

“子璇,別再關在屋子裏了,和大家一起去歡笑吧!我們熱了一壺酒,到船上去喝!沒有你,我怎麽可能有興致呢!去吧!去吧!”

她一時之間,情緒澎湃,不能自己,她把鐘舒奇拉進了房門:

“我有一個很嚴肅的問題要問你,你一定要回答我實話,不可以騙我,好不好?”

“你問啊!我從不說假話的!”鐘舒奇正色說。

“舒奇,”她非常認真地問,“你愛我嗎?”

“我?”舒奇大大一震,不由得激動起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鐘舒奇愛你,就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葉鳴、玉農他們愛你一樣!子璇,如果你對感情付出過痛苦,我付出的一定比你付出的多得多!”

“怎麽說?”

“當你是別人的妻子時,我愛你愛得痛苦,當你為別人動心時,我愛你愛得痛苦,當你又為別人失意時,我愛你愛得更痛苦了……”

“舒奇!”她感動地喊了一聲,把舒奇緊緊抱住,“你這幾句話,讓我太感動了!我從來不知道,我使你這麽痛苦!我實在太壞了!舒奇,你要永遠這樣愛我,永遠不變,好不好?好不好?”

“你放心,”鐘舒奇又驚喜又激動,把子璇緊緊摟住,“我不會變,我永遠永遠都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