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頁)

“我不聽!我不聽!”她慌亂地說,又要收線。

“芷筠!芷筠!”他大叫,“我等你,你一定要上來!否則我會鬧到你辦公廳裏來,我不管好看還是不好看……”

她再度拋下了聽筒,回過身子來,她面對著方靖倫,她的臉色白得像一張紙。眼睛睜得好大好大,那黑眼珠深黝而無助,嘴唇上連一點血色都沒有。方靖倫迅速地走過去,一把扶住了她,他說:

“你不許暈倒!芷筠!”

“我不會,我不。”她軟弱地說,掙紮地靠在桌子上,求助地看著方靖倫。“幫我一個忙,請你!帶我出去,請你帶我出去!”

“到什麽地方去?”方靖倫不解地。

“隨便什麽地方!只要離開嘉新大樓!”

方靖倫熄滅了煙蒂,很快地拿起了自己的上裝,又順手把芷筠椅背上的毛衣拿了過來,披在芷筠肩上,他簡短而明白地說:

“走吧!”

開了門,穿過那許多職員的大辦公廳,他們在眾目睽睽下往外走,那些職員們都側過身去,故意忙碌著,故意不加注意,而事實上,每個人的眼角都在掃著他們,到了門口,方靖倫回過頭來,對接線小姐說:

“如果有人找董小姐,告訴他董小姐已經回家了!”

那接線小姐張大眼睛,一個勁兒地點頭。

走出嘉新大樓,到了停車場,芷筠上了方靖倫的汽車。車子開上了中山北路,駛向林森路。芷筠直挺挺地坐著,像個小木偶,始終一語不發。方靖倫看了看她,也不多說什麽,徑直把車子停在林森路的一家咖啡館前面。

他們在一個幽暗的卡座上坐了下來,這家咖啡館布置得極有歐洲情調,墻上有一盞盞像古畫裏的油燈,屋頂上是大根大根粗拙的原木,桌布是粉紅格子的,上面也有盞有玻璃罩子的小油燈。芷筠軟軟地靠在沙發裏,燈光下,她的臉色更白了,她把頭倚在墻上,眼睛愣愣地望著桌上的燈光。方靖倫注視著她,微微地皺了皺眉。她病了,他想。她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去。

為她叫了一杯咖啡,他自己叫了一杯酒,坐在那兒,他靜靜地看著她。她像個幽靈,像個毫無生氣、毫無目的的幽靈。咖啡送來了,那濃烈的香味刺激了她,她勉強地振作了一下,忽然端起杯子,大大地咽了一口,然後,她喘了口氣,似乎從另一個遙遠的世界裏回來了,她輕聲地說了句:

“真對不起,方經理。”

“他是誰?”他單刀直入地問。

她驚悸地凝視他,眼中有痛楚與惶恐。沉默了片刻,她垂下睫毛,望著面前的杯子,再擡起眼睛來的時候,她眼裏有層朦朧的霧氣。

“我可不可以吃一點東西?”她可憐兮兮地問,“我想起來了,我今天沒吃早飯,昨天也——沒吃晚飯。”

他皺眉,立刻叫來了侍者,他盯著她。

“昨天的午飯總吃了吧?”

她睜大眼睛,昨天帶了野餐,在那滿是雲、滿是風,滿是紅葉的山上……竹偉把野餐全吃掉了。唉!那是幾百個世紀之前的事了,怎會就是昨天?她迷惘地搖了搖頭。

他嘆了口氣。怪不得她如此虛弱,如此蒼白!他嫉妒那個使她這樣失魂落魄的男孩子!

給她叫了一客咖哩雞飯,又叫了許多點心。她吃了,卻吃得很少很少,她顯然是食不下咽。推開了盤子,她擡起眼睛來,坦白,真摯,而感激地望著他。

“知道殷文淵嗎?”她問。

他怔了怔。

“台茂水泥公司的殷文淵?”他反問。

“是的。你剛剛問我,那是誰?他就是殷文淵的獨生子,他的名字叫殷超凡。”她費力地吐出那個名字,眼裏的霧氣更重了。她的眼光迷迷蒙蒙地停留在那盞小油燈上,沉默了。

“就這樣嗎?”他問。詫異地望著她。

“就這樣。”她輕聲說,“請幫我擺脫他。”

他握著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仔細地審視著她的臉龐,她看來孤獨、怯弱,而又有種難解的固執與高傲。

“你真的要擺脫他嗎?”他問,“為什麽?”

她用手支著頭,注視著咖啡杯裏的液體。

“我必須回答這問題嗎?”

“不。”他搖搖頭,情不自已地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眼光深沉地、緊迫地望著她的眼睛,她無法繼續看咖啡杯了,她被動地、憂郁地迎視著他的目光。“你不必告訴我理由,”他說,“只是,你請我幫你做一件事,你知道結果會怎樣嗎?”他嘆了口氣,“一只兔子在逃一只狼的追逐,途中,它遇到了一只老虎,它說:‘老虎!救我,幫我擺脫那只狼吧!’老虎欣然從命,它幫兔子趕走了狼……然後……”他再啜了一口酒,燃起一支煙,煙上的火光在跳耀著,他的聲音低沉而略帶悲涼。“有誰來幫兔子擺脫那只老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