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5頁)

“靈珊!”他喊,喉嚨沙啞。

“她——死了嗎?”她顫栗著問。

“不,還沒有,醫生們剛剛搶救了她。”邵卓生說,望著她。“不久前,她醒過來了,發現自己在醫院,發現有血漿瓶子和氧氣筒,她就發瘋了,大叫她不要活,不要人救她,就扯掉了氧氣管,打破了血漿瓶子,好多醫生和護士進去,才讓她安靜下來。他們又給她換了新的血漿,又給她打了針。醫生說,一個人真正地不要活,就再也沒有藥物能夠治她。她現在的脈搏很弱很弱,我想,醫生能做的,只是拖延時間而已。”

靈珊靜靜地聽完了他的敘述,就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阿裴躺在床上,兩只手都被紗布綁在木板架子上,她的腿也被綁在床墊上,以防止她再打破瓶子和針管。她像個被綁著的囚犯,那樣子好可憐好可憐。她的眼睛大睜著,她是清醒的。一個護士正彎著腰掃掉地上的碎玻璃片。好幾個護士在處理血漿瓶子灑下的斑斑血漬。靈珊站在病床前面,低頭注視著她。

“阿裴。”她低聲叫。阿裴的睫毛閃了閃,被動地望著她。

“何苦?阿裴?”她說,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伸手摸了摸她那被固定了的手。“在一種情況下我會自殺,我要讓愛我的人難過,要讓他後悔,如果做不到這點,我不會自殺。”

阿裴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地瞪著她。

“謝謝你告訴我這一點,”她開了口,聲音清晰而穩定。“我早知道他不會在乎,我死了,他只會恨我!恨我沒出息,恨我不灑脫,恨我給他的生命裏留下了陰影。”

“你既然知道,又為什麽這樣做?”靈珊睜大眼睛。

“我並不是報復,也不是負氣。”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只是活得好累好累,我真正地,真正地不想活了。”

“為什麽?”

“為什麽?”她重復靈珊的話,眼睛像兩泓深潭。“人為什麽活著?你知道人為什麽活著嗎?為了——愛人和被愛,為了被重視,被需要。男人被女人需要,丈夫被妻子需要,父母被子女需要,政治家被群眾需要……人,就因為別人的需要和愛護而活著。我——為什麽活著呢?我已經一無所有!沒有人需要我,也沒有人非我而不可!”

“你知道有一個人直在照顧你嗎?”

“你說的是掃帚星?”她低嘆一聲。“他會有他的幸福,我只是他的浮木。沒有我,他照樣會活得很好,他不是那種感情很強烈的人!”

“你需要一個感情很強烈的人?”

“不。我已經沒有需要,沒有愛,沒有牽掛,沒有欲望,什麽都沒有了。我活著完全沒有意義,完全沒有!”

靈珊望著她,她的眼睛直直地,向前射過去,透過了墻壁,落在一個不知道的地方。她的臉上毫無表情,毫無生氣,毫無喜怒哀樂,毫無目標……靈珊驀地打了個寒戰。真的,這是一張死神的臉,這是一張再也沒有生命欲望的臉!一時間,恐懼和焦灼緊緊地抓住了她,她真想捉住阿裴,給她一陣亂搖亂晃,搖醒她的意識,搖醒她對生命的欲望,搖醒她的感情……可是,靈珊無法搖她,而她,闔上了眼睛,她似乎關掉了自己生命中最後的窗子,不想再看這個世界,也不想再接觸這個世界了。

“阿裴!”靈珊喊。

她不理。

“阿裴!”靈珊再喊。

她仍然不理。

“阿裴!阿裴!阿裴!”靈珊一叠連聲地叫。

她寂然不為所動。邵卓生沖了進來,以為她死了。一位護士小姐過來按了按她的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對靈珊說:

“她是醒的,但是她不理你!看樣子,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靈珊擡頭望著邵卓生,沉思了片刻,她對邵卓生很快地說:

“你在這兒陪她,我回去一下,馬上就來!”她如飛般地跑走了。

半小時以後,靈珊又回到了病房裏。病房中靜悄悄的,邵卓生靠在沙發中睡著了,一個護士坐在窗邊,遙遙地監視著阿裴。阿裴依舊靜靜地平躺著,依然閉著眼睛,依舊一點表情都沒有,依舊像個死神的獵獲物,依舊毫無生氣毫無活力。

靈珊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打開一本冊子,她像個神父在為垂死的病人念祈禱文,她平平靜靜地念了起來:

初認識欣桐,總惑於她那兩道眼波,從沒看過眼睛比她更媚的女孩。她每次對我一笑,我就魂不守舍。古人有所謂眼波欲流,她的眼睛可當之而無愧,至於“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更非誇張之語了。……

她坐在那兒,清脆地、虔誠地念著那本“愛桐雜記”,一則又一則。當她念到:

今夕何夕?我真願重做傻瓜,只要欣桐歸來!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女人,讓我像對欣桐那樣動心了,永不可能!因為上帝只造了一個欣桐,唯一僅有的一個欣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