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4頁)

“你對他了解多少?又認識多少?”

她回到書桌前面,帶著些兒犯罪感,她輕輕地拉開了書桌中間的抽屜,裏面零亂地放著些圖表、名片、回紋針、三角尺、儀器盒等雜物,她翻了翻,什麽引人注意的東西都沒有。她再拉開書桌旁邊的抽屜,那兒有一排四個抽屜,第一個抽屜裏全是各種“扳手設計圖”,什麽“活動扳手”“水管扳手”“混合扳手”……看得她眼花繚亂。她打開第二個抽屜,全是“套筒設計圖”,她索然無味,再打開第三個抽屜,竟是“鉗子設計圖”!她關好抽屜,心想,這個韋鵬飛並沒有什麽難以了解之處,他不過是個高等“打鐵匠”而已,專門制造各種鐵器!想著,她就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轉過身子,她預備出去了,可是,出於下意識作用,她又掉轉頭來,打開了那最後一個抽屜,一眼看去,這裏面竟然沒有一張圖解,而是一抽屜的書信和記事簿。她呆了呆,真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她卻沒有勇氣去翻閱了。呆站在那兒,她猶豫了大約十秒鐘,終於,她伸手去翻了翻信封,心想,我只要看看信封,這一看,才知道都是韋鵬飛的家書,看樣子,是他的父母寫來的,封面都寫著“高雄韋寄”。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隨便拿了一封,抽出信箋,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寫著:

鵬飛吾兒:

接兒十八日來函,知道諸事順利,工作情況良好,吾心甚慰。

楚孫頑劣,仍需嚴加管教,勿以其失母故,而疏於教導也……

靈珊匆匆看下去,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那父親是相當慈祥而通情達理的。她把信箋放回信封中,再把信封歸還原處,心裏一片坦然與寬慰。順手,她再翻了翻那沓記事簿,忽然,有一本綁著絲帶的冊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拿起冊子,封面上,是鵬飛的筆跡,寫著:

愛桐雜記

愛桐?這是他太太的名字了?是她的日記?雜記?為什麽封面竟是韋鵬飛的筆跡?她身不由己,就在書桌前面坐了下來,打開第一頁,她看到幾行題字:

黃菊開時傷聚散,曾記花前,共說深深願,重見金英人未見,相思一夜天涯遠。羅帶同心閑結編,帶易成雙,人恨成雙晚,欲寫粉箋書別怨,淚痕早已先書滿!

她怔怔地看著這幾行字,和封面一樣,這是鵬飛的筆跡,想必,他寫下這幾行字的時候,他的心一定在滴血了?“欲寫粉箋書別怨,淚痕早已先書滿!”那麽,這是她死了之後,他題上去的了?她覺得心中掠過了一陣又酸又澀的情緒,怎麽?自己竟和一個死人在吃醋了。她想起靈珍的話:

“世界上沒有一個女人,能去和死人爭寵!”

她抽口氣,翻過了這一頁。她發現下面是一些片段的雜記,既非日記,也非書信,顯然是些零碎的記錄和雜感,寫著:

初認識欣桐,總惑於她那兩道眼波,從沒看過眼睛比她更媚的女孩。她每次對我一笑,我就魂不守舍,古人有所謂眼波欲流,她的眼睛可當之而無愧,至於“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更非誇張之語了。我常忘記她的年齡,一天,我對她說:

“欣桐,要等你長大,太累了。”

她居然回答:

“那麽,不要等,我今天就嫁你!”

那年,她才十五歲。

欣桐喜歡音樂,喜歡懷抱吉他,扣弦而歌。她的嗓子柔美動人,聲音微啞而略帶磁性。有天,她說:

“我要為你作一支歌!”

我雀躍三丈,簡直得意忘形。她作了,連彈邊唱給我聽,那歌詞竟是這樣的:

我認識一個傻瓜,

他長得又高又大,

他不會說甜言蜜語,

見了我就癡癡傻傻!

他說我像朵朝霞,

自己是一只蛤蟆,

我對他微微一笑,

蛤蟆也成了啞巴!

欣桐就是這樣的,她風趣瀟灑快活,天才橫溢,即使是打趣之作,也妙不可言。如今她已離我而去,我再也求不到人來對我唱:“蛤蟆也成了啞巴!”人生之至悲,生離死別而已矣。

靈珊猛然把冊子闔了起來,覺得心跳氣促,淚水盈眶,她想起他也曾對她自比為“癩蛤蟆”,原來這竟是他的拿手好戲!但是,真正使她心痛的,還不是這件事,而是他對“欣桐”的一片癡情,看樣子,自己和欣桐來比,大概在他心目裏,不到欣桐的百分之一!欣桐,她忽然困惑地皺皺眉,為什麽封面是“愛桐”,而裏面是“欣桐”?是了!她心中靈光一閃,恍然大悟。徐志摩有《愛眉小劄》《愛眉日記》,韋鵬飛就有“愛桐雜記”!欣桐是她的名字,愛桐是他的情緒!情深至此,靈珊還有什麽地位?她把冊子丟人抽屜中,站起身來想走,但是,畢竟不甘心,她再拿起來,又翻了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