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早上,江雨薇幫老人打過針,做過例行的按摩手續之後沒多久,耿克毅的老友朱正謀就來了。江雨薇不便於停留在旁邊聽他們談公事,而且,花園裏的陽光輝眼,茉莉花的香味繞鼻,使她不能不走進那濃蔭遍布的花園裏。

秋日的陽光溫暖而舒適,撲面的風帶著股溫柔的、醉人的氣息。她在花園裏緩緩地邁著步子,心中仍然朦朦朧朧地想著耿克毅和他的兒子們。花園裏有許多巨大的松樹,有好幾叢幽竹,松樹與竹林間,有小小的幽徑,她不知不覺地走進了一條幽徑,接著,她聞到一股濃郁的桂花香。怎地?這正是桂子飄香的季節嗎!她追隨著這股香味走了過去,穿出了那小小的竹林,這兒卻別有天地,菊花、玫瑰,和紫藤的涼棚,構成了另一個小花園。那紫藤花的涼棚是拱形的,裏面有石桌石椅。成串深紅色的紫藤花,正迎著陽光綻放。在涼棚旁邊,一棵好大好大的桂花樹,正累累然地開滿了金色的花穗。

“啊呀!”她自言自語,“這花園還是重重疊疊的呢!”她真沒料到這花園如此之大。

走到桂花樹邊,她摘下一撮花穗,放在手心中,她不自禁地輕嗅著那撲鼻的花香。走進涼棚,她在石椅上坐了下來。陽光從花葉的隙縫中篩落,斜斜地散射在她的身上和發際。她把那撮桂花放在石桌上,深深地靠進石椅裏,她擡頭看了看花樹與雲天,又看看周遭的樹木與花園,再輕嗅著那玫瑰與桂花的香氣,一時間,她有置身幻境的感覺。一種懶洋洋的、松散的情緒對她包圍了過來,她不由自主地陷進那份靜謐的舒適裏。

應該帶本書來看的,她模糊地想著。想到書,她就不禁聯想到那本《璇璣碎錦》,想到《璇璣碎錦》,她就不禁想到那張畫像,想到那張畫像,她就不能不想到那“像塵土般”的耿若塵,把頭仰靠在石椅的靠背上,她出神地沉思起來。

一陣花葉的簌簌聲驚醒了她,坐正身子,她看到老李正從樹隙中鉆出未,一跛一跛地,他走向了花棚。他手裏握著一個大大的花剪,眼光直直地瞪視著她。

“哦?”江雨薇有些驚悸,老李那張有著刀疤的臉,看起來是相當猙獰的。而且,由他那悄悄出現的姿態來看,他似乎在一直窺探著她,這使她相當地不安,老李,他並不像他太太那樣和易近人啊。“你在修剪花木嗎?”她問,完全是沒話找話說。

“我在找你!”不料,老李卻低沉地說了一句。

“找我?”江雨薇吃了一驚。

“是的,”老李點了點頭,走了過來,很快地,他從他外衣口袋中摸出一張紙條,遞到她面前來,“這個給你!”他簡捷地說。

“這是什麽?”江雨薇愕然地問,下意識地接過來,打開一看,只見上面用歪斜的字跡寫著:

和平東路三段九百九十巷兩百零八弄十九號

江雨薇完全糊塗了,她瞪視著老李。

“這是幹什麽?”她問。

“上面是三少爺的地址,”老李很快地說,“你別讓老爺知道是我給你的!”他轉身就想走。

“喂喂,等一下!”江雨薇喊。

老李站住了。

“你給我這個做什麽?”江雨薇問。

老李驚訝地望著她,好像她問了一個很可笑的問題。

“你要幫我們把三少爺找回來,不是嗎?”他問,“沒有他的地址,你怎麽找他呢?”

“你——”她失措而又惶恐,“你怎麽認為我會去找他?又怎麽認為他會聽我呢?”

“我老婆說你會去找他,”老李瞪大了眼睛,“為了老爺,你應該去找他回來!”

“我應該?!”江雨薇蹙蹙眉,“我為什麽應該呢?”

老李挺直地站在那兒,粗壯得像一個鐵塔,他那兩道濃黑而帶點煞氣的眉毛鎖攏了,他的眼睛有些陰沉地望著她。

“因為你是個好心的姑娘。”他說。

“是嗎?”江雨薇更困惑了。

“老爺辛苦了一生,只剩下個三少爺,如果三少爺肯回來,老爺就……”他頓了頓,居然說出一句成語來,“就死而無憾了!”

“你們老爺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江雨薇試探地問,她不知道在老李他們的心目中,培中、培華的地位又算什麽?

“他只有一個兒子,”老李陰沉沉地說,“只有三少爺才真正對老爺好,也只有三少爺,才真正對我們好。”他的眼睛發亮了,一種深摯的熱情燃燒在他的眼睛裏,使他那張醜陋的臉都顯得漂亮了起來。“他是個好人,江小姐,他是世界上最可愛的男孩子,我看著他長大的!”

“那麽……”江雨薇搖著她手裏的紙條,“你既然知道了他的地址,為什麽你不去找他回來呢?”

老李黯然地垂下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