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頁)

“你絕不會見過我!”我笑著說,走開去把那束黃色的花插進花瓶裏。“在這三個月以前,我從沒有來過台北,所以,連公共汽車站上碰過面都是不可能的!”

“你相信第六感嗎?”

“有一些相信。”

“那麽,大概是第六感,一定我夢中見過你,”他走過來,用手在我背後圈住我,吻我的耳朵。“憶湄,老天為我而造你,也為你而造我!所以我們會在一開始就似曾相識!”

我有些困惑,說真話,我在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並沒有他所說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如果是第六感,為什麽單單他有那份第六感,而我沒有呢?就在我凝神沉思的時候,“咪嗚”一聲,小波不知從哪兒跳了出來,落在書櫥上面。我把它抱了下來,走到書桌邊坐下,撫摸著小波的頭,我說:

“人世的一切,機緣遇合,恩怨因果,一定都有個定數,許多無法解釋的事,神啦,鬼啦,心靈感應啦,我們都找不出道理來。我相信命運,也相信有個大的力量在冥冥中操縱著人世的一切。拿小波來說吧,如果不遇到我,它可能已經倒斃街頭了,而那一天,如果我們不去看電影,又怎會碰到它?如果我們看完電影,就直接坐三輪車回家,又怎會遇到它?”我把小貓舉起來,用面頰倚偎著它毛茸茸的小身體。“這是條幸運的生命!”

中枬對我微笑,伸手來撫摸小波的毛,他的手從小波身上移到我的下巴上,托起我的頭,凝視我的眼睛:

“你是一個善良的女孩,憶湄。”他搖搖頭,嘆息地說,“但願我不要這麽喜歡你,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一顰一笑,都牽動我每一根神經。”他的眼光朦朧了,不轉瞬地望著我,我也凝視著他,時光在兩人的注目下悄悄地流逝。半晌,他驚跳了起來,“噢,憶湄,打開書本吧!”

我把小貓抱在懷裏,懶洋洋地翻著書頁,眼光仍然凝注在他的臉上。

“憶湄,”他用舌頭潤潤嘴唇伸了伸脖子。“你說一說,中國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在哪一年召開?什麽地方召開?”

我瞪視著他。

“我問你問題,你聽到沒有?憶湄?”

“嗯?”我神思不屬。

“我問你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在哪一年召開的?”

“噓!別說話!”我說,“小波睡著了,你聽它的呼嚕聲,好像在低低地訴說什麽。”

中枬看了我幾秒鐘,突然站起身來,走到我身邊,一聲不響地把小貓從我懷中提起來,放在地下,輕輕地拍了拍它,把它趕到床底下去了。然後他坐回他的位子,嚴肅而冷靜地望著我,說:

“現在,你能夠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噢,”我懊惱地說:“中枬,你未免太嚴厲了。”

他推開書本,握住了我的雙手,把我的手闔在他的手中間,直視著我的眼睛,用低沉的聲音說:

“憶湄,你不能永遠寄人籬下,是不是?考大學對於許多人是並不重要的,可是,對於你卻非常重要。憶湄,你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我注視他,他的聲音那樣溫柔誠摯,他的眼睛那樣深沉懇切,我的心情激動了,低下頭,我為自己慚愧。媽媽屍骨未寒,羅教授恩重如山,我不能落榜!擡起頭來,我自覺淚霧迷濛。他的手在我的手上加重了壓力,他用令人心臟絞緊的溫柔的聲調說:

“憶湄,憶湄!我抱歉讓你傷心。”

“不!”我迅速地拭去了淚,對他微笑,“你剛剛問我什麽?第一次國民黨代表大會嗎?”我側著頭思索,“是不是民國十三年在廣州召開的?”

中枬凝視著我,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笑意逐漸染上了他的嘴角,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說:

“憶湄,你真讓我心折!”

這是一個中午,整幢屋子都沉睡著,我打開房門,側耳傾聽,顯然羅家每一個人都在午睡,走廊裏空蕩蕩的毫無人影。折回屋裏,我拉開壁櫃,取出一雙前一日才上街去偷偷買回來的溜冰鞋。悄悄地走下了樓梯,來到飯廳外的水泥地上。坐在台階上面,我把兩只鞋子都系好,對自己發誓地說:

“我一定要學會溜冰,而且要溜得又快又好,讓皓皓大吃一驚!”

帶著堅定的決心,我戰戰兢棘地站了起來,輪子一經滾動,我立即撲倒下去。站起身,我再嘗試。中午的烈日曬著我,我卻渾然不覺。我一再跌倒,又一再爬起。反正無人看著我,我也不怕摔跤丟人。就這樣,我跌跌沖沖地,居然也可以平穩地滾動一段路了。任何玩意兒,都是剛學的時候勁最大,我越來越有興趣,忘了時間,也忘了烈日如焚,我的襯衫都被汗所濕透。為了溜冰,我特地穿了一條長褲,整個褲子上都是灰塵。由於摔跤的次數太多,每次跌倒又都用手去撐住地面,所以手掌都跌腫了,而我仍然樂此不疲。我的摔跤並非沒有代價,我開始摸清溜冰的訣竅了,也懂得雙腳的運用和輪子的操縱。在愉快的心情下,我不知不覺地唱起歌來,我唱的是一支我小的時候媽媽常唱給我聽的娃娃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