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荔子,”志翔在丹荔的公寓裏走來走去,煩躁不安地說,“我必須告訴你,暑假我不可能跟你去瑞士了。”

“為什麽?”丹荔半倚在床上,挑著眉毛問。

“我有事,我要去一趟威尼斯。”

“威尼斯?”丹荔打床上一躍而起,滿臉的喜悅和光彩,興奮地說,“你幹嗎要去威尼斯?為了收集你的論文材料嗎?我陪你一起去,我早就想去威尼斯了,如果不是倒楣碰到了你,我恐怕已經去過一百次了。我跟你說,小翔子,暑假有三個月,我先陪你去威尼斯,你再陪我去日內瓦,我們誰也不欠誰,你說好不好?”

志翔凝視著丹荔,緩緩地搖搖頭。

“不行,小惹子,你不能陪我去威尼斯。”

“為什麽?”

“因為——因為——”他沉吟著,“因為我要和我哥哥一起去。”

她狐疑地看著他。

“怎樣呢?”她說,“你哥哥不許你帶女朋友的嗎?你哥哥是老學究、老古板嗎?”她揚起睫毛,眼珠又黑又亮,意志堅決地說,“我管你跟誰一起去,反正我跟定了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別說是你哥哥,你就是帶著你的老祖母,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志翔蹙起了眉頭。

“小荔子,我是認真的。你不能去。”

“小翔子,我也是認真的,我一定要去!”

“小荔子!”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你聽我說,去的人並不只我哥哥,還有一對父女,那父親是個鞋匠,姓高,是我哥哥多年來的知交……”

丹荔的臉色變白了,笑容從她唇邊隱去。

“我對那鞋匠沒興趣,”她說,緊緊地盯著志翔。“告訴我有關那女兒的事,她多少歲了?”

“二十三歲。”

“就是你說過的,很中國化的那個女孩?”

“是的。”

“漂亮嗎?”

“是的。”

丹荔咬著嘴唇,深思地站在那兒,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只是若有所思地,一動也不動。然後,忽然間,她像一陣風般卷到他的面前,用手拉住他的手腕,面對著他,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他,低低地、肯定地、堅決地、清清楚楚地說:

“好,我不去。可是,你也不許去!”

“小荔子!”他喊,“你要講理,你要了解我的苦衷,我不像你那麽自由,那麽無拘無束,我有許多顧忌,許多困難,我生命裏,並不是……”他困難地、艱淫地說了出來,“只有你一個人!”

丹荔的臉色更白了。

“你說過,我是你生命裏最重要的!”

“是嗎?”他的眉毛擰在一塊兒,在眉心打了一個結。“如果我說過,也是不很——真實的。小荔子,我生命裏不只有你,還有我哥哥。”

“我和你哥哥,誰在生命裏更重要?”

志翔沉思著,坦白地說:

“我幾乎無法回答你這問題。”

丹荔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他的唇。

“現在,你也無法回答這問題嗎?”她嬌媚地問。再起腳尖,吻他的鼻子,他的面頰,他的耳垂,他的前額每吻一下,她就問一句:“現在呢?”

志翔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了她。喘著氣說:

“哦,小荔子,你別折磨我!”

“我的愛情,對你居然是折磨嗎?”她問,真正的悲哀起來了,垂下睫毛,她輕聲自語。“看樣子,是我該回家的時候了!”

“小荔子!”他喊,“你別誤會!”

“誤會?”她一下子甩開了他,退得遠遠的,她那發白的面頰漲紅了,呼吸急促地鼓動著她的胸腔。“你答應過暑假要和我回日內瓦,現在你要去威尼斯!陪你的哥哥,陪另外一個女孩子去威尼斯!你要我怎樣?舉雙手贊成嗎?你告訴我,在你生命裏,我不如你哥哥……”

“我並沒有這麽說!”

“你的意思還不明白嗎?既然如此,你還不如去和你哥哥談戀愛……”

“小荔子,你在胡說些什麽?”

“我胡說!我才不胡說呢!從沒見過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把哥哥掛在嘴上,你是你哥哥的寄生蟲!離開你哥哥,你就活不了!你沒有自我,沒有獨立精神,沒有個性,沒有男子氣,你是一根爬藤,爬在你哥哥身上……”

“小荔子!你再胡說!你再說一個字!”志翔氣得渾身抖顫起來,他遏止不住自己由內心深處所爆發的憤怒,他的臉扭曲了,他的聲音沙嗄而暗啞。“你再敢說一個字,我們之間就恩斷義絕!”

“我要說!我要說!”丹荔任性地喊,“你哥哥在扼殺你!你就任由他去扼殺……”

志翔往門口沖去,剛剛把手放在門柄上,正要打開門沖出去,丹荔已經像風般卷了過來,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他回過頭去,正好看到丹荔的臉,眼淚正瘋狂地奔流在那臉上,那烏黑的眼珠,透過泉水般湧出的淚浪,死死地盯著他。她的聲音嗚咽地、悲苦地、絕望地低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