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朱丹荔說得出,做得到,當天,她就住進了一家女子公寓。她打了電話給父母,第二天一早,父母就雙雙趕來了。朱培德是個實事求是的人,他做事一向有紀律,有果斷,有計劃,而且一絲不苟。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生出一個像丹荔這樣的女兒!天不怕,地不怕,帶著三分瘋狂,三分野性,三分稚氣,還有三分任性,和十足的熱情!這女兒自從嬰兒時代起,就弄得他束手無策。她有幾千幾萬種詭計來達到她的目的,包括撒嬌撒癡,裝瘋賣傻,她全做得出來。朱培德明知道她是手段,可就拿她無可奈何!至於朱太太呢,那就更別提了。丹荔早就摸清了母親的弱點,眼睛一映,她就可以硬逼出兩滴眼淚來,淚汪汪地對母親一跺腳,來上一句:

“媽!我活著是為什麽?活著就為了作你們的應聲蟲嗎?如果我不能為自己而活,你還不如把我裝回你肚子裏去!”

這是撒賴,她從小就會撒賴。可是,她撒賴時的那股委屈勁兒,可憐勁兒,使朱太太的心臟都絞疼了。還能不依她嗎?從小,就沒有任何事情,父母兩個可以拗得過她的!

現在,在這公寓裏,又是老把戲的重演。朱培德和太太,苦口婆心地想把她勸回日內瓦。她呢,坐在床上,雙手放在裙褶裏,睜大了眼睛,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我不回去!說什麽我也不回去!”

“丹荔,你這次的任性實在也太過分了吧?”朱太太說,“你想想,現在又不是剛開學,你到哪裏去學音樂?什麽學校會收你?”

“我去××學校學鋼琴!”

“那根本不是學校!”朱培德生氣地喊,“那是一家補習班,說穿了,就是個野雞學校!你真要學鋼琴,犯不著跑到羅馬來,我給你請家庭教師,在家裏專門教你!”

“我不要!”丹荔拼命搖頭。“我就要待在羅馬!”

“好吧!”朱培德簡單明了地說,“別再對我玩花樣,也別找什麽學鋼琴這種借口,正經八百地,那個男孩子叫什麽名字?”

“什麽男孩子?”丹荔裝傻。

“你上次在羅馬碰到的那個男孩子!你和他瘋了一個禮拜的男孩子!”朱培德大聲說。

“他嗎?他叫陳志翔!”

“他是做什麽的?”

“留學生!他在××藝術學院學雕塑!”

“××藝術學院?他家裏做什麽的?”

“我沒問過。”

“你是為他來羅馬的嗎?”朱培德銳利地問。

“我沒這麽說。”丹荔逃避地回答。

“好吧!”朱培德咬咬牙,“你現在去把他找來,我必須和他談一談!”

“現在嗎?”丹荔看看手表。“他不會來的!”

“什麽意思?”朱培德蹙緊眉頭。

“現在他正在上課,你想教他犧牲上課,跑到這兒來嗎?”丹荔搖頭。“他不可能的!他是個書呆子!”

“你的意思是說,你喜歡了一個書呆子?”朱太太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

“也不完全是書呆子,”丹荔說,“也是個畫呆子,還是個雕刻呆子!”

“你是說——”朱太太越聽越驚奇,“他反正是個呆子!你為了這個呆子,跑到羅馬來?”

丹荔閉緊了嘴,不說話。

朱培德注視著女兒,半晌,他決斷地說:

“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他?”

“爸爸!”丹荔仰起頭來,眼光裏已充滿了懇求。“你知道我一向都有分寸的,你知道我不會出錯的,你也知道我不會認真的,你何必一定要見他呢?”

“我知道嗎?”朱培德哼了一聲。“我看,我什麽都不知道。你也別多說了,馬上收拾東西,跟我回日內瓦去!那個呆子假若真對你有感情,他會到日內瓦來找你的!”

“他才不會呢!”丹荔說,“他連請一小時假,都不會肯的!還去日內瓦呢!”

“那麽,”朱太太說,“這樣的男孩子,你還要他做什麽?你別傻了!我看,人家對你根本沒什麽,你就死心眼跑到羅馬來,豈不是不害羞?丹荔,你又漂亮又可愛,追你的男孩子一大堆,你總不會為這個呆子發呆病!趁早,跟我們回瑞士!”

“一定要回瑞士嗎?”丹荔問。

“一定要回去!”朱培德說,煩躁地,“丹荔,你理智一點,我有一大堆工作丟在那兒,我必須趕回去處理!你不要給我增加煩惱好不好?”

“如果一定要我回去,我就回去!”丹荔賭氣地站起身子,胡亂地把衣櫃裏的衣服往床上丟。“回去的第一件事,我就自殺!”

“丹慕!”朱太太喊,“少胡說。”

“什麽胡說!”丹荔板著臉,一本正經地,“不自由,毋寧死!”

朱培德啼笑皆非地看了看太太。

“瞧!都是你把她寵的!越來越胡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