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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我怎麽樣?”分手的那天,莫雲澤兩眼通紅地問四月。

“娶她。”四月回答。

“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答不答應那是你的自由,但我跟你沒有可能了,我們完了。”當時是在梅苑的後山,四月站在梨樹下,眼中噙滿淚水,“雲澤,出了這樣的事,你覺得我們還有可能在一起嗎?你娶不娶她,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了。而且你是男人,不管是不是你的意願,芳菲畢竟懷了你的孩子,你不能不負責任。”

“四月!”莫雲澤抓住她的肩膀,逼著她跟他對視,“你不可以把我推給芳菲,我可以對那個孩子負責,但我不愛她,即便她嫁給我也不會幸福的。四月你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我已經被他們逼成了這個樣子,你不能再逼我了,我會死的!會死的!”

“如果你推卸責任置芳菲不顧,我也會死,我比你還想死!”四月號啕大哭,靠著梨樹幾乎支撐不住,“我只有這一個妹妹,哪怕是拿我的命去換她的幸福,我也心甘情願……”

“所以你就把我推給她?”莫雲澤亦淌下滾滾熱淚,臉上兩道清晰的淚痕在漸漸暗下來的天光裏看上去觸目驚心,“四月,我是一個人,不是貓,不是狗,讓你當禮物送人,你可以不愛我,但你不能這麽侮辱我!我這麽愛你,一定要我最後恨你嗎?”

“我寧願你恨我,也不願意自己恨自己,如果芳菲有個三長兩短,我會恨死自己,雲澤,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我只有這一個妹妹!”

四月拽著他的衣袖虛弱得不堪一擊。

黃昏的梨樹林被夕陽染成了暗紅色,天邊仿佛著了火般,瑰麗的晚霞不知怎麽透著末日來臨般的淒惶,最終慢慢被黑暗吞噬。

莫雲澤看著四月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腳下,只覺心像被洞穿了一個窟窿,刹那間血流如注,讓他懷疑自己能不能看到天明。

他一個人在山上待到天黑,坐在梨樹下的石凳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心痛到麻木時,人反而平靜下來了,事已至此,他想他已經改變不了什麽了。周遭深淵一般的黑暗讓他明白,他和她的故事已經落幕……

陰謀也好,圈套也好,輸了就是輸了,沒有辦法的事情。他不是輸給了某個人,而是輸給了一個家族。又或者,是輸給了命運。

是啊,命運。

仔細回想起來,好像從他來到這世上,就注定了悲劇。從被莫家收養,他就背上了這輩子還不清的孽債,在強大的命運的擺布下,他所有的抵抗和掙紮都顯得微不足道。掙紮至今,他還是擺脫不了這深淵一般的黑暗,繼續抗爭還是就此放棄,他想都不願意想了。因為想什麽都沒有用,原本他鉚足了勁要走出這個囚籠,不想一只腳還沒邁出去呢,他們就折斷了他的另一只腳。這輩子,他大約要困死在梅苑了。

其實,只要四月跟他站在一邊,肯跟他一起面對,他是可以繼續跟他們抗爭的,折斷了腿,他爬也要爬出去。可是四月的退縮讓他徹底喪失了鬥志,到底還是情分太淺,關鍵時候她顧全的是家人,而不是他。這麽明顯的圈套她都看不出來,也不知道是信不過他,還是壓根就沒打算跟他在一起。她不愛他。所以他才輸得這以慘,只是因為她不愛他!

天越來越黑,四周永絕了聲息般,終於回歸死一樣的沉寂。

“四月,你就當我死了吧。”

其實莫雲澤不知道,四月在作出那樣的決定時亦如同死過一般,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老天要將她趕盡殺絕,一絲一毫的生路都不給她。先是容跳樓,然後李老師去世,好不容易想遠走他鄉重新開始,卻又被逼到這般境地,是不是她躺進墳墓了,一切就都結束了……冷靜下來後細想,四月覺得在她和莫雲澤的背後有一雙無形的大手,一直在推著他們向前,而他們的前方,不是幸福彼岸,是萬丈深淵。於是她漸漸明白,她要面對的不是一個姓氏的問題,而是一個家族,她不堪的身世,不被那個家族接納。

當然,更重要的是還有利益在裏面。如果莫雲澤選擇了她,就意味著背叛家族,從而將莫雲澤不是莫家嫡系子孫的真相昭告天下,讓整個莫家名譽掃地,同時也讓他們少了一個商業奇才為盛圖賣命。說到底,莫雲澤比她更可憐。四月心裏什麽都明白,可是她奈何不得,芳菲已經這個樣子,她如何撇得下自己的妹妹!

那天晚上在梅苑後山跟莫雲澤談過之後,四月回到自己的住處,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從客廳走到陽台,又從陽台走到廚房,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茫然不知所措。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呼吸,人也是醒著的,就是搞不清自己身處何地,整個人像是浮著的飄著的,沒有靈魂,沒有思想,沒有意識。如果真是這樣倒好了,麻木也是一種自我的保護。可她偏偏覺得難受,說不清為什麽會那樣難受,想大聲喊,想摔了杯子砸了電視,體內的血液忽而沸騰,忽而凝固,她卻什麽也做不了,大腦完全擺布不了四肢。在浴室的鏡子裏看到自己的樣子時,她自己都嚇一跳,她的樣子,真的如同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