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3頁)

他喋喋不休說了半天,說得舌頭發硬,嗓子眼火燒火燎一般,茶水也一杯接一杯朝肚子裏灌。

梅雪娘卻只是淡然地坐著、聽著,一個字也不回復他。

江伯臣又氣又累,鼻子咻咻噴氣,擡手拎了茶壺去倒茶,發現茶壺裏的水早被他喝光了。

“人都死哪裏去了!”江伯臣勃然大怒,扯著嗓子喊:“倒茶、添水!”

他連喊了好幾聲,一個回應他的奴婢都沒有。

江伯臣氣得發抖,指著梅雪娘:“你就是這麽當主母的嗎?看看下人懶憊成什麽樣子,我的話不管用了,當耳旁風嗎?既然下人不聽話,那就都賣了,通通發賣!”

“老爺,你看看鏡子。”

江伯臣轉頭就望向床榻旁的寬衣鏡,鏡中的男子臉紅脖子粗,咬牙切齒,一臉怒色,像個豎起毛發準備戰鬥的公雞一樣,自以為威風凜凜,其實外強中幹,十分可笑。哪裏還有他平時半分的得體儒雅。

江伯臣立刻就不說話了,望著鏡中的自己,他慢慢冷靜了下來,急促的呼吸也漸漸趨於平穩。

室內陷入安靜,梅雪娘才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聲音溫柔似水:“長青,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肚子裏懷的是咱們的親生骨肉,就這樣被打掉,你不心疼嗎?”

江伯臣身子一僵,眸中閃過一抹恍惚。

十三年前,長女媛姐兒滿月,他與妻子去寺廟上香還願,路上遇到土匪,他被打昏,醒來後失去記憶,流落到山東青城縣。是梅雪娘救了饑寒交迫、昏迷不醒的他。

他那時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梅雪娘便給他取名長青,希望他如冬日青松,迎寒不倒。還讓他跟著她姓梅,給了他棲身之所。

半年後,他入贅梅家,與梅雪娘結為夫妻。

梅雪娘從小與父親相依為命,十四喪父之後,靠著一己之力撐起了家中的玉石鋪子。她長得美,又會做生意,家裏外面都是一把手,又對他溫柔似水,百依百順。他們恩愛纏綿,日子過得比蜜還甜,誰不羨慕他有福氣?

一年後女兒宛姐兒出生,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就帶著梅雪娘與女兒回到了京城。自那之後,梅雪娘便叫他伯臣、後來是老爺,再沒叫過他長青。

此時再聽到這個名字,江伯臣忍不住回憶起在青城縣那段時光,他臨窗讀書,她紅袖添香;花前月下,他們海誓山盟。

他的神色慢慢軟了下來。

突然手裏一暖,卻是梅雪娘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放到她的小腹上:“長青,這是咱們的孩子,留下他吧。他會出生,會長大,會軟軟地叫你父親,張開小手讓你抱,會茁壯成長,讀書識字……就如你一直期待的那樣。”

江伯臣眼中閃過一抹掙紮。

他自然相信梅雪娘的人品,也願意相信她肚子裏懷的,是他的骨肉。他也知道,梅雪娘之前連落兩胎,這次再落胎不僅以後再難有孕,而且風險極大,一個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要不然他也不會猶豫這麽久了。

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這孩子不是他的呢?難道他冒著混淆血脈的危險給別人養孩子……

江伯臣倏然下定決定,他猛然抽回手,轉過身,逃也似大步朝外走,眨眼就走到門口。

“長青!”梅雪娘失聲喊他:“青郎……”

江伯臣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有些狼狽道:“我這就讓人拿了帖子,去請趙老太醫來,有他看著,你不會有事的。”

梅雪娘站在室內,臉孔雪白。

她目光怔忪地望著青紗門簾,不一會,這怔忪又化成堅強、嘲諷地一抹笑。

“夫人。”杜媽媽哭了:“老爺他怎麽能這樣狠心!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可現在已經不是以前了。”梅雪娘大抵是失望到極致了,她扯了扯嘴角,反而勸慰起杜媽媽來:“不必哭,沒什麽好難過的,為了他這樣的人,不值得。貌合神離的夫妻又不是沒有,我也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離了情愛不能活,以後就這麽樣吧。”

她聲音平靜、語氣淡然,好像再說一件極其微不足道的小事,杜媽媽聽了,反而更加難過。

“可是夫人,您還這麽年輕,才三十歲。”杜媽媽望著梅雪娘素雅白凈如玉蘭花般的面容,忍不住悲從中來:“這剩下的日子,您真的就怎麽槁木死灰地過嗎?”

“咱們離開江家回青城縣去吧。”

“不行。”梅雪娘聲音疲憊卻堅決:“我可以走,宛姐兒怎麽辦?她好不容易才考上京華女學,大好的前程,總不能因為我,毀於一旦。”

杜媽媽啞然,京華女子書院有規定,只收官宦千金。不乏有女學生因為父兄丟官而失去資格,不得不離開書院。

若是不帶小姐走,夫人一定不放心。喬姨娘與江令媛居心叵測,笑裏藏刀,小姐天真嬌憨,沒有心機,又怎麽是她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