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血雨腥風都見得慣了, 嚴鶴臣依然怕極了明珠掉眼淚,只是她眼淚多得好像擦不完,嚴鶴臣放下手, 倚在靠背上, 眼睛裏含著幾分笑:“晚晚,你不可以這樣子哭,我實在受不住了。”

明珠抽噎了兩下,而後反倒是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起他來,她輕輕去拽他的袖子:“孟承,你讓我瞧瞧,可是傷到哪裏了?”他穿著白色的玄端,領口沒有系緊, 裏頭的肉皮兒和層疊的紗布就透了出來,明珠看著又眼圈泛紅, 口中喃喃:“怎麽好端端就傷著了,不是說好了不往前線去的麽。”

“小傷而已。”嚴鶴臣輕描淡寫的幾句話, 就把前幾日的腥風血雨寥寥帶過了,那日他奉命督查三軍,行途未半,街市上頭突然有人掏出火銃, 槍口就對準了他, 身邊兒的侍衛撲上來擋了一槍, 當即就倒在血泊裏,今日才勉勉強強把人救回來, 他的胸前也被殘余的□□擊中,血流不止。

城中混入了細作,消息一律不準散出去,也不許外頭的消息進來,嚴鶴臣昏迷了整兩日,第三日開始,信鴿已經不能再放出去了,早就知道明珠會心急如焚,沒料到寧福這樣快的手,就把明珠送到了他身邊。

嚴鶴臣細細地打量著明珠,原本這女郎便是巴掌大的小臉兒,瑩然的眼睛,如今許是這幾日的顛簸,臉盤兒比以前更小了幾分,眼睛楚楚地瞧著他,當真是我見猶憐。

“征西侯的父親和武帝征戰南北,共打江山,武帝薨逝之後,景帝即位,征西侯的侯爵世襲給了戴萬山,他不滿於偏安一隅,試圖染指我大乾江山。”嚴鶴臣把明珠拉在身邊的凳子上輕聲說著局勢,女子不得幹政,說得好像理直氣壯似的,可若不拿她當後宅婦人,而是自己的伴侶朋友,那當真是沒什麽說不得的。

“當年的征西侯的確是了不得的角色,武帝本想把帝位傳給征西侯,一改家天下的局面,可到底比不過朝臣反對,還是把皇位傳給了景帝,其實依我看,戴萬山比景帝,更適合坐皇位。”嚴鶴臣說話的時候輕描淡寫的,明珠莫名一陣酸楚,嚴鶴臣心裏頭怕是不怎麽看得起這個父親,甚至覺得征西侯的本事比自己的父親更大些。

“如今兩軍鏖戰,難分伯仲,”嚴鶴臣摸了摸明珠的頭發,“其實我更樂意你待在京城裏,哪怕在皇宮都比在這殺機四伏的地方強,可是啊……”嚴鶴臣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拉著明珠的手貼在自己心臟的位置,隔著層疊的衣服,明珠能感受到他躍動的心臟,在狠狠灼燒她,明珠垂著眼睛,指尖還停留在他的衣服上,嚴鶴臣把她摟在懷裏,下巴放在明珠的肩膀上,這是他最習慣的姿勢,身體能和明珠緊緊契合在一起,“可是啊,小明珠,這裏太想你了,前幾日躺在床上,白日夜裏都在想,也不知道你好不好,開不開心,有沒有人欺負你。所以你過來,我一點都不怪寧福擅作主張。”

兩個人正說著話,暮色已經徹底降臨了,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外頭有奴才過來傳話,說是擺飯了,嚴鶴臣笑笑,對明珠說:“走吧,去吃飯。記得你愛吃鱸魚,今日正好廚子燒了這個菜。”

明珠原本確實喜歡鱸魚,清蒸的味道最好,她笑盈盈地應允了,任由嚴鶴臣拉著她的手往花廳走,往日裏嚴鶴臣有時是要和郡守一道用膳的,只是這幾日他受傷之後,就沒有一起擺桌了,花廳裏只有他們兩人,好像回到過去了一樣。

一晃一個月了,嚴鶴臣只覺得這樣的日子像是做夢似的,他拉著明珠的手:“你打我一下,讓我瞧瞧自己是在做夢麽,哪怕到了現在都覺得那樣的不清晰,整日裏晝思夜想的人終於出現在自己眼前,嚴鶴臣心裏頭像是飄在半空似的。”

正說話間,已經有奴才開始端盤子上菜了,如今正戰亂,吃食也從簡,不過八個碟子,素多葷少,上了鱸魚,嚴鶴臣示意端到明珠面前來,明珠笑笑,還沒動筷,就覺得魚腥味撲面而來,這股子魚腥不同於一般的味道,像是把河底下多年的淤泥和腐爛的蓬蒿一同擺在眼前裏似的,明珠登時就覺得胃裏翻江倒海,她猛地捏著鼻子站起來,離桌子站得遠遠的,緩了好一會兒才把胃裏那翻騰的感覺蓋過去。

嚴鶴臣推開碗筷去扶她:“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明珠體格一向好,這些年裏沒有什麽小病小災,嚴鶴臣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只拍拍她的背給她順氣,“莫不是苦夏?可端午都過完了,一日比一日冷,哪還至於苦夏呢?”

不得不說,嚴鶴臣在這些和女人相關的事兒上腦子也比旁人慢一些,他揮手叫人:“去把沈平君叫來。”

“我沒事兒,不過是……”明珠去拉嚴鶴臣的衣擺想把話說完,嚴鶴臣也不等她明說,“好端端的,怎麽也該瞧一瞧,我才能安心,旁的話不必說了。”明珠張了張嘴,看著嚴鶴臣的眼神,到底是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