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因果,非報應

所謂調養,除了醫術高明的郎中,上佳的補藥必不可少。

長公主府已經被水匪洗劫一空,別說藥材,連糧食都不剩半粒。

幸好武將軍征戰沙場多年家底頗豐,袁謨和慕悅兒被安排住進了揚州的將軍府。

把補藥當飯吃了半個月後,慕悅兒總算是稍微有了點精神。

趁著天氣晴好,袁謨讓人在廊下支了一個躺椅。

將慕悅兒安置在躺椅上,袁謨偷偷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淚珠。

他雖然沒能等到洞房花燭,但小家夥臉皮厚,平日裏沒少逼著自己背她抱她。

她個頭兒雖不算高,但身材一直都是圓滾滾的頗有些分量,背她抱她其實並不輕松。

而如今,她那粉嘟嘟的小圓臉已經不足他巴掌大,病懨懨沒有半分血色。

整個人也輕飄飄沒有多少分量,衣裙空蕩蕩的像是只剩下了一把骨頭。

興許是後背的傷口還沒有痊愈,接觸到躺椅的一瞬間,慕悅兒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袁謨忙道:“是不是壓到傷口了?”

慕悅兒輕輕搖了搖頭:“大腦袋,你陪我說說話吧。”

袁謨替她蓋上薄毯,又去搬了一個錦凳坐在她身邊。

“大腦袋,我爹娘……”話未說完,兩只大得驚人的圓眼睛裏已經蓄滿了淚水。

袁謨握著她冰涼的小手,溫聲道:“我已經把長公主和慕駙馬的靈柩安放在寺廟中。

等我把你送回京城稟明聖上,他定會派人前來扶靈。”

慕悅兒攢了攢眼淚,又道:“那彩雀她們呢?”

見她故作堅強,袁謨的心如刀絞一般。

他強忍著悲痛道:“你放心,所有人都已經入土為安了。”

“嗯。”慕悅兒應了一聲,仰起頭看著一碧如洗的天空。

良久後她才再次開口:“大腦袋,你相信因果報應麽?”

袁謨越發難過,小家夥那般單純可愛活潑開朗的性子,如今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見他遲遲不答話,慕悅兒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你不要難過,我沒有胡思亂想。”

袁謨強行擠出一絲笑意:“凡事皆有因有果,但只有做了惡事的人才會遭報應。

咱們都是好人,將來定會有福報。”

慕悅兒臉上露出清淡的笑容:“大腦袋,你問了我好幾次我後背是怎麽受傷的。”

袁謨道:“是誰傷了你,我定不輕饒。”

慕悅兒道:“正如你方才說的,世間的事情都是有因有果,傷了我的人其實是我自己……”

袁謨大驚。

關於小家夥受傷的緣由他想過無數種,唯獨沒有想到她是自傷。

慕悅兒苦笑道:“爹娘三十多歲時才有了我,自小便嬌慣得很。

我床上的那個暗格,就是兒時同爹娘賭氣,為了方便裝失蹤才請人弄的,只有我屋裏的丫鬟們知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任性?”

袁謨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人都會有自己的脾氣,似你這樣出身的獨生女大多都十分驕縱,你這樣已經很好了。”

慕悅兒睨了他一眼:“大腦袋,你一定是上蒼不想讓我死得太難看,所以派來拯救我的。

你不僅救了我兩次,說的話也讓我舒服。

我方才的話不是亂說的,我十歲那一年突然對學武感興趣,想要讓娘替我請一位教習。

可娘說我是郡主,將來會有無數的人保護,學武會顯得人粗魯,不符合我的身份。

那時的我比現在還任性,心道娘不讓我學,我難道不會偷偷學麽?

於是我趁著溜出去玩的機會,去書坊中淘了一本刀譜,又去鐵匠鋪子買了一把小巧鋒利的匕首。”

如果是重生之前聽到這樣的事情,袁謨肯定會大笑出聲。

書坊裏淘的刀譜都能學會武功,那大宋豈不每個人都是高手了?

嬌養的小貴女玩匕首,不把自己紮了才怪!

可面對此情此景,他如何笑得出來。

慕悅兒接著道:“沒過幾日,娘就聽說了我買匕首的事。

她讓管事媽媽來我房間裏搜,我就把匕首和那刀譜一並扔進了床的暗格中。

咱倆相處了這些日子,我的性情你大概也是清楚的了。

這件事過後,我很快就喜歡上了別的東西,再沒有想起過那匕首。

那一日水匪攻入老宅,慌亂中彩雀把我推進了暗格中。

沒曾想我卻被當年自己胡亂扔在那裏的匕首給紮了,你說這不是因果報應是什麽?”

袁謨輕嘆了口氣:“不要想那麽多了,等你傷勢好轉,我送你去京城。”

其實慕悅兒很清楚,她的身體這輩子是不可能恢復了。

十幾年來娘一直都在努力,想要把她培養成端莊溫婉的大家閨秀。

可她能躲則躲能逃則逃,躲不掉逃不掉的時候就混日子,從來不願意好好學。

如今爹娘都走了,她卻成了一個想跑都跑不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