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不相見(下)

絕大多數女子都是把情愛放在第一位的。

洞房花燭夜,原先還是陌生人的男子成為了自己的丈夫。

很多女子的一顆心從此就系在了丈夫身上,一輩子的喜怒哀樂都源於這個男人。

可左楚鈺不是尋常的女子,她是個不相信男女情愛的人。

相比於那如海市蜃樓一般縹緲無依的情愛,她更相信實實在在攥在手裏的銀子和權力。

所以,當她意識到自己似乎對小丈夫動了心,她立時便惶恐了。

幸好那時趙家已經開始招兵買馬,她和趙雍十天半月也見不上一面,那點心動很快就被她壓下了。

之後的十年,他們夫妻一直都是聚少離多,各自忙著各自的,哪裏還有閑心去想那些事。

直到趙家打下了中原半壁江山,她們母子被趙雍接到宋京,一家人才算是真正團聚。

做了皇後的左楚鈺,更不相信男女情愛了。

她已經二十八歲,趙雍卻是年輕俊美的一國之君,要是把一顆心寄托在他身上,她就等死好了。

於是她更加熱衷於權勢了。

左家為大宋的付出,滿朝文武心知肚明,加之左楚鈺十年間所做的一切,足夠證明她的能力。

所以當她出現在朝堂中,同趙雍一起上朝處理政事,沒有任何人提出反對意見。

本就野心勃勃的她在嘗過了做皇帝的滋味後,對權勢就更放不下了。

如今已經步入晚年的左楚鈺再次回憶起當年這些事,很難說清楚其中的滋味。

但她從前就一直沒搞懂的一件事,如今還是沒想明白。

她能肯定自己對趙雍動過心,可趙雍呢?

聽他方才話裏的意思,他對自己也是動過心的。

左楚鈺從來沒有在乎過這些,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她就更不可能在乎了。

但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竟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趙雍,咱們夫妻一場,你曾經對我動過心麽?”

太上皇微微一愣。

同左楚鈺相識幾十年,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說這女人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他呵呵笑了兩聲,突然厲聲罵道:“左楚鈺,說好聽了你就是一根木頭,說難聽了你就是一頭豬!”

他真的是快要被氣死了。

他是開國皇帝,子嗣是否興旺直接關乎著大宋國運是否昌隆。

當初要不是真的欣賞她,喜歡她,他有必要頂著那麽大的壓力只有她一個女人,趙璟一個兒子?

她那麽聰明,閱歷那麽深,竟連如此簡單的事情都看不懂麽?!

左楚鈺被“一頭豬”這三個字刺激了,怒道:“我是一頭豬,那你為何還要對一頭豬動心?!”

如果是幾十年前,太上皇只會覺得這是小夫妻打情罵俏。

可如今他們都老了,中間還隔著永遠都無法化解的仇恨,這樣的對話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他嘆了口氣道:“方才是我失言,不過我之前問你的話,你的確應該好好想一想。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總不能稀裏糊塗地走這一遭。”

左楚鈺苦笑道:“難道你不覺得,稀裏糊塗走一遭其實也不錯麽,太清醒的人往往都活得太辛苦,而且太痛苦。”

太上皇道:“苦都苦了,難道還不敢正視麽?”

左楚鈺的眼角突然就濕潤了:“既然你那麽想說,那就說吧。”

太上皇悠悠道:“做皇帝的人稱孤道寡不是沒有道理的,通往皇權的路本就是一條孤途。

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了解坐在那個位置上有多孤獨。

朕做了二十四年皇帝,感受了二十四年的孤獨,直到身中劇毒後才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朕厭惡這樣的孤獨,特別厭惡!

幸好朕還是個有福氣的人。

當朕覺悟之後,身邊還有那麽多的人願意關心朕,甚至還願意愛著朕。

哪怕朕所中之毒真的無解,哪怕朕將不久於人世,朕也覺得無憾了。

所以,朕不打算用同樣的手段報復你。

因為你比朕還可憐。

你明明可以擁有一個很不錯的人生,卻偏要逼著自己也往那條孤途上走。

最終你收獲了什麽?

一個背叛你的好友,一個痛恨你的孫兒,一個恨不能與你撇清幹系的兒子,還有一個即將把你徹底遺忘的夫君……

左楚鈺,朕曾經那樣欣賞你、愛慕你,甚至於在你面前自慚形穢,覺得自己要是不努力上進就根本配不上你。

可你一次次的冷漠,一次次的算計,讓朕徹底寒了心……”

“別說了。”左楚鈺打斷他的話。

“為什麽不說?今後再也沒有機會了。”太上皇淡淡道。

“我叫你別說了!”左楚鈺瞪著他,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吼道。

太上皇閉上嘴,果真不再說話。

左楚鈺情緒依舊激動:“你不要說得這麽冠冕堂皇,好像你就沒有算計過、陷害過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