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卻被世界回之以毒打

沈清似乎很擅長把自己藏起來,無論是在人群裏保持低調,還是在陌生的地方快速找到一個藏身的小角落。

這種事情,他仿佛天生就帶著狼一般的敏銳嗅覺。

角落裏空間雖然不大,但足夠容納下一個成年人,況且沈清真的很瘦。

走廊裏吹過來的風很冷,沈清穿著一件單薄的衛衣,卻仿佛沒有絲毫感覺。

他背靠著墻,曲膝坐在地上。搭在腿上的右手,指間夾著一只燃了小半的煙。

白色的煙霧在指尖上方掙紮繚繞,試圖沖破空氣的束縛,掙脫靜寂的囚籠,它無聲地歇斯底裏,在緘默裏聲嘶力竭,最後筋疲力竭地消散,被四周潮水般的空氣撕扯瓜分。

沈清低頭看著地上。

潔白的瓷磚倒映著他的臉,素來明晰的五官變得模糊不清,像是被時光扭曲後的虛幻假象,如同深夜裏癡心妄想到不堪一擊的夢,一碰就碎。

借著那虛無縹緲的幻影,他好像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還有半跪在地上,給自己擦藥的陸長風。

“你多大了?十八?這麽小就出來當練習生,家裏人同意麽?”

“不用理會他們,就是看你年紀小,喜歡逗你玩兒。”

“這裏不對,你的平衡度還不夠,腰沒有立起來。表情,注意你的表情……”

“剛剛我聽見傑森誇你了,是新編的舞蹈出來了麽?我看看。”

“《Animals》是麽?nice!跟你的舞蹈非常搭,簡直完美……”

許許多多的聲音在耳邊環繞,瘋了似的往他耳朵裏鉆,像是來自深淵裏的一只手、一張網,對急於奔命的他窮追猛打,妄圖撕碎他、吞噬他,死命地拖著他,一步一步往黑暗裏走去。

身前是一個舞台,一道白光打下,在黑暗裏撕開了一道口子。

他看到面容冷酷的少年,在舞台上獨自練習,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白色的T恤被汗水打濕,黏在身上,刻畫出精瘦的腰線。

銀白色耳釘,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像是一顆誕生於黑暗的星星。

他突然聽到東西斷裂的聲音。

他聽到女孩兒的尖叫聲。

他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還有周圍人著急的語調,淩亂不堪,嘈雜不堪……

世界轟然倒塌,被名為死寂的黑暗迅速包圍、吞噬、掩埋,不留半點情面,連同那點微末的光,一同拖下深淵,拖下沼澤。

醒來時,已經是幾天後。

他坐在醫院的病床上,淡淡地看著手機裏的視頻。

一個酷帥的少年站在舞台中央。

他改變了以往溫柔如天使的風格,在激情四射的音樂中,踩著他熟悉的節奏,在熱烈的掌聲與歡呼中,驚艷全場……

沈清看到病床上的自己,面無表情地關了視頻。然後打開通訊錄,找到最上面的那個號碼,撥了出去。

嘟嘟嘟……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沈清掛斷了電話,重新撥打,然後再次被掛斷。

他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地繼續,執著、倔強,甚至是偏執到瘋狂。

右耳是電話未通的提示音,左耳是護士閑聊的聲音。

“哇哦,那個是叫陸長風吧?天哪,他昨晚跳的那個舞蹈真的是超贊!特別酷!”

“對對對,我也看了,特別棒!我一開始還以為他那麽溫柔的人,只會唱歌彈琴什麽的。這反差萌我太愛了!!”

“聽說那個舞蹈是由著名舞蹈家傑森指導的,昨晚《星途》首秀,被季如風給選了!你想想季如風啊!他在《星途》第一季裏,可是一個人都沒選過!幾個常駐嘉賓裏,屬他要求最高……”

沈清握著手機的那只手驟然一緊,仿佛徒手捏住了自己心臟,從掌心裏傳遞出一陣陣窒息的疼痛。

經由滴水成冰的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刺破寸寸肌膚。

電話連續三天都沒有打通,最後,沈清只等來了TGO組合成功出道,陸長風徹底走紅的消息。

以及,天端的解約通知——這是一場無情的淘汰出局賽,無法成功出道的,都將被拋棄。

只是,他是唯一一個在出道前夜,因為腿廢而被踢出去的。

在離天堂最近的那一刻,命運再次狠狠地拋棄了他,毫不猶豫地將他踹回了地獄。

那幾天,沈清很平靜。

A市入冬了,最喧囂的城市也開始沉寂。沈清的床位靠著窗,可以欣賞到外面的風景。

他每天就看著樹上的葉子,一片一片變黃,一片一片落下。

《星途》第二期選秀結束後,季如風走了,在當晚臨時召開的記者招待會上,他以個人能力有限為由,宣布離開《星途》,並不顧粉絲的苦苦挽留,毅然決然地推掉了所有綜藝節目的邀請,出國拍電影去了。

從那之後,電視上就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