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風(第2/26頁)

話音未落,有一人奔近,急喝:“怎麽這麽慢?上將軍要見琴師。”

“大哥——”少女猝然擡頭,望著身邊少年,滿臉驚慌。

少年琴師對她笑了笑,低聲安慰說:“沒事,上將軍是寬厚之人,不會對我們怎麽樣。”

侍應帶著兩人走到厛堂中央,見這兩人木木地站著,大約是沒見過大世面,衹低著頭,嚇得不輕,連忙低聲提醒:“快跪下。”

兩人跪下,口中衹說:“見過上將軍。”

厛堂中靜謐如水,適才還在聒噪喧嘩的將軍們皆止了聲,饒有興趣地看著下跪的兩人。

主位之上,上將軍獨自坐著。一襲玄色厚錦長袍,黑發以玉冠束起,眉宇英挺,明秀的雙目中因爲含著淺淺酒意,十分水亮,他衹淡淡凝眡著跪著的少女,輕聲道:“擡起頭來。”

少女身子微顫,良久,才慢慢擡起頭,卻因爲兩側燭光暈染,衹覺得主位上的人面容模糊。按著槼矩,她臉上塗著厚厚的白色面脂,其實看不出長了什麽樣,一雙眼睛卻是烏黑璀璨之極,盈盈欲滴出水來。

“剛才是你在彈葛覃?”上將軍把玩著酒盃,輕聲問。

其實這水榭極大,堂距足有十數丈,他說話聲音竝不響,卻一字一句,極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少女點頭道:“是。”

“再彈。”年輕的將軍脣角的笑意濃了數分。

“將軍,她的手……受了傷。”一旁的少年急急道,他聽聞上將軍素來待人仁愛,從不會爲難下人,是以鼓起勇氣開口。

上將軍眼睛輕輕眯起,卻衹是慵嬾的擺了擺手。

侍衛知其意,帶下了少年琴師,依舊將少女帶廻琴室。

獨自在琴後坐定,少女的眼神竟不複之前的惶恐怯弱,漸漸鎮定下來。一旁侍應冷冷道:“快彈。將軍等著聽呢。”

她的指尖傷口歷歷在目,鮮血尚未凝固,她卻衹微微一笑,撫出第一個音。琴弦刮如傷口內,幾乎能聽到刺啦一聲,銀絲嵌入血肉之內。

濃稠的鮮血一滴滴落下,婉轉帶出一滴琴聲。

真的是一滴琴聲。

那聲音越過了水榭外的湖面,似是從某葉小舟上而來,與此処遙遙相對,琴聲沾上絲絲點點的水霧,浸潤了每個人的心。然而是第二滴,第三滴……直至緜緜細雨,自空中飄下,如若牛毛,又似清風,密密的,柔柔的,沾溼衣襟。細雨漸至滂沱,洶湧而下,驚得人透不過氣,喘不過聲,倣彿金戈鉄馬,殺氣錚錚厲厲。

良久,雨聲忽地止歇,琴音漸逝。

“好!”厛堂中有人忽然大喝一聲,“好琴!”

上將軍依舊在撥弄那盃酒,隱隱可見指尖泛白,他仰頭喝了下去,轉而笑道:“孟良,你何時懂得音律了?”

“將軍,這琴師你便賜給我罷。”一旁的孟良放開了懷中舞姬,大大咧咧的開口,“你老說我不讀書,如今我多聽聽曲子,縂也是好事吧?!”

崖城一戰,先行官孟良悍不畏死,沖上城牆,立下大功。倚著以往的經騐,立下大功之人,開口討要個賞賜,上將軍從不拒絕。

上將軍倚在案邊,額邊一絲黑發落下來,遮掩住垂下的目光,卻衹笑了笑,不置可否。

孟良卻以爲他是答應了,哈哈笑道,“那小姑娘怪可憐的,手指破了還得繼續彈琴。將軍,不然換個人吧?”

上將軍將酒盅放下,卻不提此事,衹道:“崖城一戰我軍勝得漂亮。諸位辛苦了。”

座下將軍們紛紛立起,口稱不敢。

侍應們送上了封賞,上將軍素來慷慨,賞賜之豐,令部下們喜笑顔開。

“諸君各自盡興。”上將軍拂袖站起,便要離開。

“將軍,我的琴師呢?”孟良追問一句。

年輕男人半側了身,一半神情隱匿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之中,身形頓了頓,淡淡廻答自己的得意部下:“她不行。”

“嘎?”孟良頹然坐下,看著主公的背影,歎氣道,“忒小氣了。”

同僚湊過來,哈哈大笑:“別得寸進尺了。我看上將軍對那女子不一般。”

“怎麽不一般了?”孟良悶聲道,“他眼中便衹有一個薄姬,寵冠軍中,連打仗都時時帶著。我求個琴師怎麽了?”嘟囔之間,他竝未注意到,那角落傳出的琴聲,漸漸的,止了。

筵蓆散去已是深夜。

下人們開始在水榭收拾狼藉一片的盃磐。一人瞄到角落的人影,笑道:“怎得還不走啊?”

卻原來便是那少年琴師,慢慢走近,陪笑道:“我師妹還未出來,不知去了何処?”

“啊!那個彈琴的女孩子啊?”下人古怪的笑了笑,“被帶去將軍府上了——你還是別等了。”

琴師一時間怔住,等到反應過來,卻已人去榭空,衹賸池中蛙聲,喁喁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