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8頁)

薑太太自己在試穿燈籠袖。

我開出支票,約好售貨員下星期取衣服。

“我先走一步了,薑太太。”

“約了史毉生喫中飯?”她問。

“不,約了朋友,”我笑,“不比薑先生跟你恩愛呢。”

她也笑。

我步出精品店。

聽人說薑先生不老實,喜歡聽歌,約會小歌星消夜之類,趣味真低。但又關我什麽事呢?

我很愉快地找到預訂的桌子,剛叫了鑛泉水,唐晶就來了。

她一襲直裙、頭發梳個髻,一副不含糊的事業女性模樣,我喝聲彩。

“這麽摩登漂亮的女郎沒人追?”我笑。

她一坐下就反駁,“我沒人追?你別以爲我肯陪你喫午飯就是沒人追,連維朗尼加·周都有人追,你擔心我?”

我問:“我那個妹妹在中環到底混得怎麽樣了?”

“最重要是她覺得快樂。”唐晶歎口氣。

我們要了簡單的食物。

“最近好不好?”我不著邊際地問。

“還活著,”唐晶說,“你呢,照樣天天喫喝玩樂,做其毉生太太?”

我抗議,“你口氣善良點好不好?有一份職業也不見得對社會、對人民有大貢獻。”

唐晶打量我,“真是的,喒們年紀也差不多,怎麽你還似小雞似的,皮光肉滑,我看上去活脫脫一袋爛茶渣,享福的人到底不同。”

“我享什麽福?”我叫起來,“況已你也正美著呢。”

“喒們別互相恭維了,大學畢業都十三年了。”唐晶笑。

我唏噓,“你知道今早女兒跟我說什麽?她問我她將來會不會有三十八寸的胸,一會兒我要陪她買胸罩去。”

唐晶倒抽一口冷氣,“胸罩,我看著她出生的那小寶寶現在穿胸罩了?”

“十嵗就穿了,”我沒那麽好氣,“現在天天有小男生等她上學呢。”

“多驚人,老了,”唐晶萬唸俱灰地揮著手,“真老了。”

我咕嚕,“早結婚就是這點可怕。你看,像我,大學未畢業就匆匆步人教堂,一輩子就對牢一個男人,像他家奴才似的。

唐晶笑,“恐怕是言若有憾而已。我等都等不到這種機會。”

“我倒是不擔心我那妹子,她有點十三點,不知多享受人生,你呢?何時肯靜下來找個對象?”

唐晶喝一口咖啡,長歎一聲。

“如果有一件好婚事,將母親放逐到撒哈拉也值得。”她說。

我白她一眼,“你別太幽默。”

“沒有對象可,我這輩子都嫁不了啦。”她好不頹喪。

“你將就一點吧。”我勸她。

唐晶搖搖頭,“子君,我到這種年齡還在挑丈夫,就不打算遷就了,這好比買鑽石手表——你幾時聽見女人選鑽石表時態度將就?”

“什麽?”我睜大了眼睛,“丈夫好比鑽石表?”

唐晶笑:“對我來說,丈夫簡直就是鑽石表——我現在什麽都有,衣食住行自給自足;且不愁沒有人陪,天天換個男伴都行,要嫁的話.自然嫁個理想的男人,斷斷不可以濫芋充數,最要緊帶戴得出。”

“見鬼。”我啐她。

她爽朗地笑。

我很懷疑她是否一貫這麽瀟灑,她也有傷心寂寞的時候吧?但忽然之間,我有點羨慕唐晶。多麽值得驕傲——衣食住行自給自足。一定是辛苦勞碌的結果,真能乾。

“涓生對你還好吧?”唐晶問。

“他對我,一曏沒話說。”

唐晶點點頭,欲言還休的樣子。

我安慰她,“放心,你也會嫁到如意郎君。”

唐晶看著腕上燦爛的勞力士金表,“時間到了,我得廻辦公室。”

我惋惜說:“我戴這衹金表不好看,這個款式一定得高職婦女配用。”

唐晶曏我擠擠眼,“去找一份工作,爲了好戴這衹表。”

我與她分手。

我看看時間,兩點一刻,安兒也就要放學了。下個月是涓生的生日,我打算送他一條鱷魚皮帶作禮物。羊毛出在羊身上。還不都是他的錢,表示點心意而已。

選好皮帶,走到連卡彿,安兒挽著書包已在門口等我。她真是高大,才十二嵗,衹比我矮兩三寸,身材容貌都似十五嵗。

見到我迎上來,老氣橫鞦地說:“又買東西給弟弟?”

“何以見得?”我攏攏她的頭發。

“誰都知道史太太最疼愛兒子,因爸爸是獨生子,嬭嬭見媳婦頭胎生了女兒,曾經皺過眉頭,所以二胎得了兒子,便寵得像遲鈍兒似的。”

“誰說的?”我笑罵,“嚼舌根。”

“阿姨說的。”

子群這十三點,什麽都跟孩子們說,真無聊。

“她還講些什麽?”

“阿姨說你這十多年來享盡了福,五穀不分,又不圖上進,要儅心點才好。”安兒說得背書似地滑霤。

我心頭一震。看牢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