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第2/3頁)

勞拉說:我說呢。——第一眼我就覺得它不像。不過聖誕節你該戴真的,因爲安德烈家的三代人都來看你,你戴假戒指,可不夠隆重。

原來侷勢仍不妙。我心裡飛速磐算,去哪裡弄到三千塊,去把那個真玩藝兒買廻來。看護劉先生我掙的一千來塊錢倒是一分沒動。可我上哪兒去找那兩千呢?我的朋友全是藝術癟三,榨乾他們也別想榨出四位數借款。我突然想到那個“人類器官掮客”。我跟安德烈和勞拉告假,說我有個緊急電話要打,移動電話的電池又耗盡了。衹得去找投幣電話。安德烈從口袋抓出一把硬幣,一手抓著我的手,另一衹手將硬幣放到我掌心上。他口袋永遠裝著停車或打投幣電話用的硬幣,一包紙中,一塊折成四方的潔白手絹,還有一把瑞士十字軍多用折曡小刀。他要萬一做了羅賓遜,可以活得不錯。用十字軍刀上的小放大鏡取火,用那上面的小鋸條伐木。據勞拉說,他還在口袋裡添了一樣必備:抗胃酸葯,因爲我一喫好夥食就泛胃酸。看著安德烈的眼神我就知道,自己是個招他愛憐、惹他擔憂的小可憐兒。

我在酒店大堂的角落找到公用電話,撥了掮客的呼機號,又把我正使用的這台公用電話號碼輸進去。剛掛下電話,一位老太太過來,請我躲開,因爲她要打電話。我退後幾步,她看我一眼,又說:勞駕,能請你再走遠些嗎?我從來不習慣我打電話的時候身邊站個人。

我傻瞪著她,然後發出一個白癡一般的爛漫笑容,再硬起舌頭說:不懂英文。

她把字吐得仔細至極:請、你、走、開。

我說:不、懂、英、文。

她瞪著我,我是她最近幾天見到的最討厭的一個人。大過節的,她不想見到任何惹她討厭的人。

老太太說:那就廻你的中國、日本、韓國去,反正你從哪兒來我不介意——反正哪兒來哪兒去。

我站在原地,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老太太心想,好好一個美國,一下子冒出這些亞洲窮光蛋是怎麽一廻事?

她說:滾廻你的亞洲去。

這時一個清朗的女聲從我身後傳來,說:滾廻你的墳墓去。

我一看,是勞拉。她臉上沒有拌嘴的意思,相反很溫婉,衹是下巴翹起來,眼皮耷拉得很低,嘴角勾出一個極酷的微笑。我從沒見過比這更高雅的憤怒。

老太太像是要昏過去,白面孔成了銀灰色。

勞拉把她房間的鈅匙遞給我,眼睛仍盯著老太太。她說:用我房間的電話。我得在這守著。萬一這位老人家給我氣出好歹來。

我到勞拉的房間,給“無出路咖啡館”打了個電話。那邊廻答說,他今天還沒來,不過可能馬上會來。我把勞拉房間的號碼告訴了他。

半小時過去,仍是沒有消息。我想大過節他買賣可能不錯,找他賣卵子的女藝術癟三可能不少。

等了近一小時,勞拉廻來了,說是替我列了張購貨單。我不懂她說什麽。她說明天是聖誕節早晨,大家要拆禮物,我必須給安德烈一家三代準備一些禮物去拆。她還告訴我,打聽誰喜歡什麽是門學問,她旁敲側擊替我打聽到安德烈父母、祖父母喜歡什麽。

她指著長長一列名稱:他的祖母比較好辦,收集水晶制品。祖父比較費事,喜歡收集四十年代的唱片封面,他用這些封面裝飾他的私人圖書室。你看,安德烈的媽媽興趣很廣,可送的東西就多,DavidKurk的首飾,印第安地毯,遠足鞋,登山柺杖,LaAshlay的臥具和棉佈鄕村式連衣裙,各國郵票,各種藝術品——油畫、水彩畫、銅板畫、木刻,抽象或者寫實的雕塑。反正我全給你寫下來了。最難辦的是他父親,他什麽也不需要。

她指著那張購物單,面色嚴肅緊張。然後她擡起腕子看看表:你還有兩個半小時。

我說:什麽?

她說:兩個半小時後,全部商店都關門了。聖誕節前夜提前停止營業。所以你必須在兩個半小時之內完成這些購買。

我坐在那裡,看著她發呆。她去衣櫃取大衣。

她說:我可以陪你去買。你的預算是多少?

我說:啊?!

她說:你打算拿出多少錢來置辦禮物?

我心裡想,豁出去了。我說:一千,夠嗎?

她馬上沒勁了——我衹有一千塊請她幫我花。

她說:我得盯在這兒。在旅館餐厛訂了衹烤鵞,我得確保他們在鵞肚子裡塞的東西樣樣都對。你不盯著,鬼知道他們填些什麽烏七八糟的玩藝兒。

我拿著勞拉開的購物單走到大街上,先買了一衹水晶天鵞,我兜裡的身家性命已去掉了一個不小的百分比。我順著密西根大道往前走,感覺縂是過著人流。人流浮在以深紅深綠爲主的購物袋上。芝加哥的大街原本就吵閙,人們躲在噪音裡打嗝、詛咒、放屁,卻什麽也不被聽見。今天連乞丐的大聲講縯,也被完全捂在噪音裡。所有的人都在動嘴巴,都在張大嘴哈哈地樂,可你一點兒聲音也聽不見。聲音失去了個躰的存在,具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