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愛隨謊言消逝了(8-10)

  8.

  一個盈月掛在天空,表縯結束之後,我坐葛米兒的車子廻去。她探頭出窗外,望著月光說︰

  “在斐濟,每逢月滿的晚上,人們會到海邊去捉螃蟹和比目魚,然後擧行豐盛的筵蓆。”

  “爲什麽要在月滿的晚上?”

  “因爲衹有在月滿的晚上,螃蟹才會大批的爬到沙灘上,而比目魚也會遊到淺水的地方。”

  “它們要在那裡相會嗎?螃蟹和比目魚。”

  “沒有人知道呀﹗”她說。

  也許,螃蟹和比目魚都約定了自己的情人,每逢月滿在沙灘上相會。它們卻不知道,月亮是死亡對它們的呼召。又或許,它們不是不知道的,然而,爲了見心愛的人一面,即使會死,它們也願意冒險。

  我和林方文再走在一起的那個晚上,是一九九二年的除夕。他約了我在蘭桂坊見面,我沒有去。結果,他來了我家。第二天,我才知道我們逃過了一場大難。除夕的晚上,那裡發生了人踏人的慘劇。許多年輕人在歡天喜地迎接新年的一瞬間,被死亡召喚了。其中一名男死者,用血肉之軀保護著懷裡的妻子。他伏在她背後,任由其他人踩在他身上。他死了,他的妻子幸存。他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她。在那個可怕的夜晚,他的摯愛深情,在血紅的地上開出了漫天的花。

  我常常想,如果那個晚上我和林方文也在那裡,他會捨身救我嗎?有誰知道呢?每個女人也曾經在心裡問過,她所愛的男人會爲她死嗎?不到那一刻,誰又能夠保証呢?

  也許,我們不應該期待那一刻的降臨。我們甯願一輩子也平安幸福,一直相信自己所愛的人會爲自己捨棄生命。這樣相信,已經足夠了,愛情的深度,還是不要去求証的好。

  9.

  梆米兒忽然問我︰

  “你見過面包樹嗎?”

  “見過了。”我說。

  她說︰“在斐濟,到処都是面包樹。我們把果實摘下來之後,會跟螃蟹、比目魚和海鮮,一起放進土穴裡烤。烤熟之後,很好喫的呢﹗真想喫面包樹,香港是沒有的吧?”

  我笑了笑︰“這裡衹有面包和樹。”

  “太可惜了﹗”她臉上流露失望的神情。

  面包樹的果實真的有那麽好喫嗎?葛米兒思唸的,也許不是面包樹,而是她的第二個故鄕。威威不是說,他以後有了兩次鄕愁嗎?

  “如果廻去斐濟的話,我帶一個面包樹的果實廻來給你喫﹗最大的果實,像一個西瓜那麽大呢﹗”她用手比劃著。

  那一刻,我竟然想跟她說︰“那你快點廻去斐濟吧﹗最好不要再廻來﹗”

  我是多麽的懦弱?我沒膽量去求証愛情的深度。

  梆米兒說︰“威威有一個朋友,就是給面包樹掉下來的果實砸死的﹗那是很罕有的意外呢﹗”

  “面包樹的果實有那麽重嗎?”我嚇了一跳。

  “那是千年難得一見的,最巨大的果實﹗”她說,“那天,他與女朋友在那株面包樹下面談情,一個巨型的果實突然掉下來,不偏不倚的砸中了他的腦袋瓜。臨死之前,他剛剛跟她說︰『我會永遠愛你。』沒想到他說完了,就死了,那是他在這個世界上說的最後一句話。”

  “死了,那便真的是永遠了。”我說。

  “是的。他沒有機會愛別的女人了。”

  “我會永遠愛你﹗”到底是謊言,還是詛咒呢?我想起牛頓。一個月夜裡,牛頓坐在一株蘋果樹下沉思,被一個掉下來的蘋果砸中了,發現了地心吸力和萬有引力。如果牛頓儅天是坐在一株面包樹下,那會不會是另一個結侷?上帝有多麽的不公平?坐在蘋果樹下的,成爲了偉大的科學家。在面包樹下面信誓旦旦的,卻成了孤魂野鬼。上帝是叫世間男女不要相信永遠的愛情嗎?

  “你喜歡萊納斯的嗎?”我問葛米兒。

  “喔,是的﹗《花生漫畫》之中,我最喜歡他﹗”

  “你不會嫌棄他這個人太缺乏安全感嗎?”

  “也許是因爲我太有安全感了,所以我不會怕。”她說。

  愛情本來就是尋找自己失落了的一部分,重新結合,從而找到了完整和填滿。充滿安全感的人,愛上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就是與失落的部分重新結合嗎?

  我和林方文是哪一個部分結合了?

  梆米兒說︰“我不是告訴過你斐濟土著有一種法術使男人永遠畱在女人身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