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盛夏六月,夜風拂過林間,卻給人以深冬一般的淒寒。

濃重腥臭的妖氣與血腥氣彌漫在空氣中,深暗的妖血蜿蜒匯聚成渠,汙染了大片青草與土地,以此地為中心,方圓數裏之內鴉雀無聲,宛若死寂。

眾人注目之下,陸恒輕輕振了下腕,沾染在長劍上的血液一掃而空。他收劍入鞘,直到這時,才回頭看了眼身後死狀慘烈的兕妖。

他剔透宛如琥珀的眼中沒有一絲波動,唯有唇角幾不可查地揚了揚,淡聲對修士們說:

“這只兕妖很值錢,屍體和妖丹都歸你們,在下只收兩百兩的屠妖費。”

……

賀立群瞪大眼睛望著他,直到此刻神魂還在天上飛著,回不了體。

難以相信,眼前這個劍術高絕、弑殺冷血的青年,和白日裏那個溫文爾雅、甚至有些沒脾氣的廢柴竟是同一人。

又想起自己曾把他稱作“沒修為的阿貓阿狗”,讓他別拿除妖師當幌子騙小姑娘,賀立群的臉皮頓時像火燒,羞愧得恨不得當場挖個墳把自己埋了。

另一邊,群玉和青雁處於另一種更為震悚的狀態中。

“我和陸公子初遇時,因為腦子不清醒,曾把他錯認為鎮星仙君。”群玉用靈識對青雁說,“那時陸公子便澄清過,他只是凡人,不是什麽鎮星仙君。”

“或許他是仙君下凡歷劫的凡身。”青雁想了想,又否認,“不對,十年前我還在仙界見過仙君,從未聽說他要下凡歷劫。陸恒至少二十歲,不可能是仙君。”

“可惜我已不能再回仙界,不然真想去確認一下。”青雁嘆道,“即便陸恒不是仙君,也一定和仙君有淵源,不然,就算仙君主動贈劍,塵霜劍也不可能認他為主。”

群玉聽得似懂非懂。

陸恒在她心裏本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得知他手握仙劍,甚至和她全家最崇拜的神仙有淵源,她雖感到震驚,莫名又覺得非常合理。

少女熱烈的目光穿過樹影,膠著在陸恒身上,只見他正欲出劍砍死狼妖,眾修士慌忙攔住,要留狼妖一命,好問出失蹤的小師弟下落,陸恒這才不情不願收了手,垂眸撣了撣衣襟上的塵土與血水,朝群玉這邊走過來。

青雁盤旋在半空中,緊張地盯著陸恒手中的劍。

長劍入鞘之後,那洶湧的劍氣、凜冽的寒意同時消失,整個劍看起來樸素安靜,毫無靈性,青雁記得曾經的塵霜劍不長這樣,而且即使收在鞘中,旁人依然能感受到那股強大的靈力波動,而如今陸恒手上的塵霜劍,似乎做了整容手術,又被某種強勁的禁制術封鎖了靈性,只有在主人拔劍使用它的時候,那些力量才能盡情釋放。

就好像,不想被有心人發現它是塵霜劍似的。

陸恒這時已走到群玉面前,群玉給他遞了張手帕擦臉,他沒接。

“我去溪邊洗洗就行。妖血汙穢,莫臟了手帕。”

他神情已恢復溫柔清潤,仿佛從不知殺戮為何物。

注意到青雁視線,他擡起眼,恭敬道,“青雁前輩有何指教?”

“咳咳,不必叫我前輩,直呼青雁即可。”

回想這半日,它對陸恒各種嫌棄,左一個“你小子”右一個“無知小兒”,它翅膀便忍不住微微抽搐。

青雁還未想好該如何詢問塵霜劍之事,他們身後,修士們突然失聲驚叫起來——

“是我眼花了嗎?你們快看那鼎!”

“臥槽!大師兄你快看!那個鼎自己在動!!!”

……

群玉和陸恒聽到的一瞬便回頭望去,只見那倒在地上許久無人問津的漆黑大鼎竟然真的在緩緩滾動。周遭夜色濃重,它的輪廓本就不清晰,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它滾入一片深暗樹影中的時候,眨眼間,眾人再定睛一看,那鼎竟然生生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麽憑空蒸發了!

賀立群率先飛身來到大鼎消失之處。

“是……傳送陣?”他皺眉思索,“不對,一尊鼎怎麽傳送自己,應是隔空取物!”

群玉揉了揉眼睛,她目力極好,能在夜間視物,方才沒太注意,此時細細回想,似乎確實在那尊鼎周圍看到了一片模糊的、有別於真實景象的奇異空間。

“確是隔空取物。”陸恒朝前走了兩步,對群玉和修士們說,“無論此鼎在哪,每隔一段時間,它必定會消失,然後,出現在下一個妖怪手上。而且此鼎之上加了禁咒,不能被放進任何非現實的空間,也就沒人能真正帶走它。”

群玉仰頭看他:“陸公子,你早就知道?”

難怪在豐安鎮時,他殺光了那些妖怪,卻沒有理會這個很可能是妖族至寶的鼎。

賀立群他們是陣修,立刻想到以空間限制陣來防止鼎被隔空取走。然而這鼎消失的悄無聲息,幾乎感受不到任何靈力波動,可知此隔空取物術極為強大神秘,背後操縱之人,絕不是他們幾個小小陣修能對付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