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接下來的行程幾乎是按照加百利的計劃安排的, 秦遊的旅行體驗基本被越發遲鈍的感官削減了一半,他也實在沒心情去操心這些事。

他雖然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將死之人,卻也不免會和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在死亡面前顯得脆弱。

秦遊一直在避免自己去考慮接下來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盡量忽略病痛在生活方面帶來的不便, 他本著能瞞一天是一天的態度,每天都表現得稀松平常。

好在秦遊除了感官逐漸失靈, 偶爾頭暈目眩以外沒再出現別的症狀。

他們在N國的皇後鎮跳傘, 徒步福克斯冰川;跨越太平洋後在烏斯懷亞住了一晚,然後參觀南美洲最大的伊瓜蘇瀑布。

人在走過這麽多地方,親眼目睹無數宏大震撼的盛景後,心境是會變的。

逐漸意識到自己的渺小, 逐漸不拘泥於生命的短暫。

有一天秦遊因為胃痛半夜爬起來, 他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把晚飯幾乎吐得一幹二凈,剛刷完牙開門就看見本該陷入沉睡的加百利站在門口,無聲地望過來。

那一瞬間秦遊以為自己瞞不過去了。他在這段時間裏幾乎在加百利面前運用了他畢生的演技, 加上系統功能才蒙混過關。

不等對方開口,秦遊忙不叠在他臉側親了一下:

“我想要一輛車。”

第二天一早車就送了過來, 是一輛被改裝過的跑車,一眼就能看出價值不菲。

他們從德克薩斯駛上通往加州的66號公路, 朝大峽谷所在的亞利桑那州方向行進。

這條公路堪稱M國現代化的縮影, 沿途的沙漠黃土充滿舊時代的西部風情, 秦遊在人跡罕至的路段飆到120碼,狂風如同刀刃刮在臉上,那種無拘無束的感覺讓人熱血沸騰, 仿佛就這樣一路向西,就可以抵達世界盡頭。

他們中途在沿岸的一家旅館停下來, 趁著夜色在車上接吻,啤酒和牛排的味道和風沙的腥氣混合在一起,仿佛浸透每一位遠方到來的旅客的骨髓。

那些經歷足以讓人遺忘死亡。

秦遊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直到他們結束在M國的旅行,前往班夫國家公園,參觀夢蓮湖後在班夫鎮的溫泉酒店度過了一晚。

那天晚上秦遊從溫泉池裏出來,還在浴室沖澡的時候就發現腳下的水流顏色不太對勁,他幾步走到鏡子面前一看,才發現自己在流鼻血。

可能是上火,或者是別的什麽,血馬上止住了。他把殘留在浴室裏的血跡全部沖幹凈,只當無事發生。

加百利提前聯系了當地的登山協會,根據最近幾天的氣象數據選擇了一個相對適宜的時間攀登布蘭卡峰。

落基山脈被稱作北美洲的脊骨,其中布蘭卡峰高達4365米,當地的登山愛好者建議旅客在下午時上山,便能在峰頂近距離接觸星空。

秦遊背上登山包,最後一次檢查所有的基本裝備以及技術裝備。他當天的狀態出乎意料的好,並且沒有任何的高原反應,在專業登山者的幫助下,登山的過程幾乎沒有遇到什麽困難。

有人說落基山脈是一座值得被膜拜的神廟。他們即將到達峰頂時正值傍晚,在廣闊空靈的冰川和雪峰之中,人的存在比一生中的任意時刻都要渺小。天際奔騰的火燒雲將遠處隱匿在天光裏白雪皚皚渲染成夢幻的橘色,與夜幕紛至沓來的是天邊渺遠而慘淡的繁星,在雪光和晚霞的輝映下,它們的分布越來越鮮明,越來越逼近人的眼球。

兩人處於隊伍的正中央,加百利比秦遊稍前一些,他戴著頭盔和雪鏡,整個身形也被霞光打上一層暖色調的輪廓,他支著防震雪杖,走得很穩,但不時仍會回頭,仿佛生怕秦遊走丟一樣。

一行人行至峰頂後,在背風的方向紮了營。這裏的雪山剛柔並濟,仿佛一個姿態美麗身型粗獷,但性格沉穩的巨人張開懷抱,將螻蟻般渺小的人類擁進懷裏。

再好的攝像頭也無法還原峰頂星空的原貌,那種感覺如同穹頂被鑿開一個大洞,銀河從宇宙傾斜下來,最終被寂靜沉重的山脈托舉起。

秦遊攜帶的水壺是航空鋁合金的,下午灌進去的熱水在他嘴裏好像什麽溫度也沒有,他喝一口,又給旁邊的加百利遞過去。

兩個人的手隔著兩層手套緊緊交握在一起。

.......

變故是在第二天清晨發生的。

雖然已經反復地結合氣象情報排除了暴風雪的可能,但在他們準備下山的時候,卻遭到了突如其來的降雪和雪崩。

秦遊踏著前面人的腳印,節奏穩定步幅極小,就在一行人剛經過一個坡度較陡的雪坡時,突然聽見隊伍最後傳來一聲尖叫:

“雪崩!”

伴隨著這聲叫喊,許多人也幾乎是同時察覺到了腳下積雪的斷裂和塌陷。

下一刻,原本靜謐的雪山突然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秦遊飛快地向後一瞥,雪山的轟鳴、固體碰撞的聲音和後方的痛呼聲在他的頭顱裏回響。大量積雪從他們身後雪坡上飛快地滾落下來,就如同勢不可擋的巨大浪潮,要永遠地將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吞沒在冰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