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少年的身影驀地從原地消失,又在遠處閃現,片刻之後,他站在了那棵老槐樹下。

濃黑煞氣從地底冒出來在半空聚成人形,看不清面孔,沒有五官,被注視的感覺卻格外強烈。

“宴聆青,你還是來找我了,”男人的聲音冷淡又溫和,聽上去和以往沒什麽區別,仿佛他還是那個被眾人稱道,坐擁萬貫家財的周培柯,“我已經落到這般地步,你還要殺了我嗎?”

“對,我來殺你。”宴聆青的語氣也很平靜,看向周培柯時,眼裏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恨意。

如果不是滿天黑雲湧動,雷鳴電閃,風吹得草木簌簌作響,如果不是百鬼見到周培柯出來便四處逃散,這平靜對話的場景就像在路邊偶遇熟人。

“為什麽一定要殺我?你既不恨我,也不是多管閑事的所謂正道人士,你沒有那麽多情感不是嗎?”

“我的確沒有,但我有我想做的事。”比如為江酌洲他們報仇,除掉這個後患,比如讓困在這裏的鬼魂解脫,比如得到功德。

“而且,你也想過殺我。”宴聆青說道。

“我並沒有想殺你,我只是想帶你走,我說過,我們才是一路人。”

“對不起,我不想說這些浪費時間,我想快點解決。”宴聆青禮貌說完,早先被收回的鬼氣又開始湧動。

“好,我已經是這幅模樣,連人形都化不出,更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殺我就把頭骨挖出來直接毀掉吧,掩蓋的罪孽被你破了,天道已經注意到這裏,挖出來以後或許都不用你動手。”周培柯語氣淡淡,卻竟是一副認命的模樣。

宴聆青的鬼氣已經紮入地下,聞言動作一頓。

周培柯繼續說道:“我已經窮途末路,什麽結果都接受,就是難為這裏上百鬼魂跟我一起消散了。”

“你在湖金雙湖的人類怕造就罪孽,那麽你在乎這上百只鬼魂飛魄散嗎?”

“這些鬼魂充滿惡意,又跟我綁定在一起,你猜天雷劈我的時候會不會顧忌他們?”那道煞氣形成的黑影晃了晃,然後溢出一聲輕笑,“覺得我又在威脅你?就算是威脅吧,螻蟻尚且偷生,能不死我還是不想死的。”

宴聆青:“方明在試圖挖開你的埋骨之地,他死了。”

周培柯:“他?他本該死在玉佩碎裂後的反噬,是我讓他多活了這麽久,他卻還想對我不利,我殺了他也是應該的。”

宴聆青不再說話,停滯的鬼氣繼續向下,再次找到了那顆黑漆漆的頭骨。

骨頭已經被煞氣浸透,頭骨之內還聚集著更多,這些都是蘊養周培柯的能量。

他沒有將頭骨直接挖出,否則裏面的能量直接爆開,後果不堪設想。

鬼氣如根系一般紮進頭骨,從裏到外重重將它包裹。他要將那些煞氣全部吞噬。

煞氣仿佛綿延不絕,宴聆青的鬼氣卻更加滂沱渾厚,它們如一只鬥氣昂揚的兇獸,急不可耐地撲過去將對手吞殺。

然而,就在廝殺到一半的時候,毫無反抗的煞氣突然纏住了他,順著鬼氣一點點攀升延長,它們在試圖捆綁他,拉攏他,將他融為一體。

宴聆青擡眼看向周培柯,少年臉上一如既往的精致漂亮,雙眼漆黑,看沒有一點表情,“這是你現在的能力,也是你拖延時間的原因?”

他已經感覺到了,身上仿佛被綁縛了無數根細線,拉扯著他,限制他的行動,時間越久,這些線便越紮實。

這應該也是那些鬼魂無法逃離的原因。

周培柯的身影不住竄動,隨後飄到了宴聆青身側,“是,只要我們合為一體,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用想盡辦法來延長壽命,江酌洲我不會再去動,甚至我也可以保留你的一部分意識,你覺得怎麽樣?”

宴聆青不說話,周培柯又飄到他另一側繼續蠱惑,“陰煞鬼氣,向來都是不分你我,宴聆青,你以為你現在這樣能存在多久?跟我融合在一起才是最合適的,你在猶豫什麽?”

“我也可以吞掉你,強大自己。”宴聆青說完,身上的線倏地被他掙斷,只是下一秒又重新纏上來。

掙斷又被纏上,掙斷又被纏上,仿佛沒有盡頭,於是宴聆青隨那些絲線再次紮入魂魄,只要他能吞噬完頭骨裏的煞氣,這些線自然也不算什麽。

宴聆青垂下眼,不再理會周培柯帶著蠱惑的絮絮叨叨,他的感知越發專注於地底深處的廝殺。

煞氣消失得越來越快,黑色的人影逐漸變得扭曲。

轟隆——

雷聲離這裏也越來越近,“哢嚓”一聲,老槐樹的樹冠被劈斷了。

周培柯和宴聆青同時驚得僵住,眼看頭骨的顏色已經變淺,周培柯忽然陰惻惻說道:“宴聆青,你知道我在金雙湖底被那縷魂魄的力量沖散時看到了什麽嗎?”

“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江酌洲,是江酌洲殺了你,你只不過是死在江酌洲劍下的一只惡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