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晦氣,難兄難弟就是用來坑害的嗎?枉他們認識了十幾年,還沾著親戚,緊要關頭就這麽出賣她。

宜鸞想躲,可十幾雙眼睛一齊望過來,令她無所遁形。

慘死的那點憂傷的後勁,也因此忽然消散了。這刻顧不上自怨自艾,她帶著幾分驚惶瞥了瞥殿裏的人,長姐宜鳳投來同情的目光,畢竟每次挨訓的慘況歷歷在目;二姐宜凰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她和宜鸞一樣討厭讀書,但詩詞歌賦比男子都強。

最讓宜鸞心頭牽痛的,是最上首的少帝。他是她嫡親的弟弟,那時送她和親,哭得涕淚滿襟,卻要極力壓制。這西陵上下,最舍不得她的,只有聞譽了。

當然,這位從小受她轄制的胞弟,對她的屢屢遲到不敢抱任何批判的態度。他只是擔心太傅會罰她,也作好了替她求情,幫她抄書的準備。

淩王世子的告狀,終於讓太傅轉過身來。宜鸞不敢直視,忙低下頭,蹉著步子到了太傅面前。

遲到的理由編造過無數個,每次說到最後,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想必太傅一本正經聽她扯謊,也聽得無奈無聊吧!

經歷過生死的人,忽然有了坦誠的勇氣,這次她交代得很老實,掖著兩手道:“我午睡睡過頭了,請老師責罰。”

說起太傅的責罰,除了利落的戒尺伺候,還沒有疾言厲色過,但那種天然的威懾力,實在夠人喝一壺。當初爹爹請他出山,說他能輔佐王事,有匡正八極之才,宜鸞深以為然。因為僅僅是授課而已,已經讓所有人折服於他的才學,敬畏於他的機斷了。

認錯認得爽快,領板子也可以爽快一些,避免接受太傅可怕的凝視。早前挨了打,她是覺得不好意思,在大家面前擡不起頭來,但隨著次數的遞增,好像變得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畢竟太傅面前人人平等,聞譽做了國君,有一回命內官仿他的筆跡抄書,也紮紮實實挨過一回板子。

宜鸞垂首等著太傅發落,眼梢瞥見少帝支起身子半站起來,隨時準備營救她。

然而這次卻讓人意外,大概是太傅覺得她鮮少真誠,還有挽救的余地,淡淡說了句下不為例,隨手擺了擺,“回你的座上去吧。”就將此事揭過了。

恍如日光照進心坎裏,今日的太傅,分外慈悲。

少帝松了口氣,放心地坐了回去。宜鸞盯著太傅的玄色夔紋袍角,連經緯間的銀線,都變得如此光輝燦爛。

“多謝老師。”她歡天喜地俯了俯身,提著自己的書匣往座上去。路過淩王世子的桌案,狠狠瞪了瞪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淩王世子訕訕地,不明白這回宜鸞的運氣怎麽那麽好。他的聲東擊西沒能奏效,太傅的視線重又回到他身上,淡聲問:“世子,剛才的論道,可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淩王世子掖了下額角,“學生不才,只想到這些,沒有……沒有什麽要補充的了。”

教了兩年,教出一個認識人就算智慧的學生,連太傅都要自省了。最後微搖了下頭,重開一題,研討農桑與治國經略去了。

宜鸞安坐片刻,心思沉澱下來,對以前沒有仔細留意的人和事,忽然有了不一樣的感悟。早前她浮躁,靜不下心,不愛念書,課堂上也是神思遊離,蒙混師長。現在自覺長大了,落下的功課,好像也應該補一補了。

太傅的聲音很好聽,不疾不徐,如清風拂面。太傅的身形氣度也不俗,聽說臯府是仙府,仙府入世的都是方外的神人,太傅沒準就是神仙吧!

宜鸞壯了壯膽,從書頁上擡起了眼,第一次好生打量了太傅一回。

西陵的朝服,一品玄色二品朱,當朝一品的官員和皇親有好幾位,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將這朝服穿出如此風度和氣韻。

說起太傅一職,很多人都以為是年老的大儒,畢竟帝師要資歷,做到這樣品階,少說也得五六十。然而當朝的帝師卻不一樣,幾乎沒有人說得清他的年紀,記憶中他早就入朝了,但多年又維持著不變的容貌。他儒雅深邃、神秀淵博,性情對比樣貌,不過略顯老成罷了。如果說礱城詭譎的繁華是一口巨大的花觚,那麽他就是花觚中倔強的素荷,孤高、不與世俗合汙,一身秀骨,超脫自然。

啊,形容完,宜鸞驚訝於自己的滿腹才學,什麽時候她變得這麽有學問了?不過太傅確實有過人之處,好看的人能觸發文思。要是換成太學常來巡查的少傅,面對那雙祖傳的小眼睛,她能滿腦子溢美之詞才是怪事。

托著腮,她還在冥思苦想,人是回來了,但經歷過的種種像懸在腦袋上的利劍,時刻讓她擔驚受怕。一年時間過起來很快的,台閣的這個餿主意,現在怕是已經開始醞釀了。她得想想辦法,避免後來的一切再發生。當初她曾經苦苦哀求過太後,但鄢太後是那種油鹽不進的人,就算你磨破了嘴皮子,她三言兩語就能打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