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5章 風波又起(一)

孟恒留下為孟湛收屍,姜芃姬帶人離開,將空間留給孟恒。

眾人都離開了,唯獨聶洵沒走。

孟恒跪得雙膝發麻,半晌才回過神,余光瞥見瞧不清神情的聶洵。

“誠允,你手臂還有傷,不適合待在潮濕寒冷的地牢——”

他將孟湛冰涼的屍首放在地上擺平,掰開握劍的雙手,將蜷曲的手指一根根松開。

聶洵這才回過神,喉間發出野獸急喘一般的動靜,好似忍耐著強烈的情緒。

“哇——”

聶洵用完好的右手扶著墻,難受地幹嘔起來。

孟恒擡手將孟湛睜圓的眼睛合上,似乎沒注意到聶洵反常的反應。

“你與孟氏有什麽淵源?”

聶洵用手背抹掉嘴角殘留的汙漬,喘息道,“洵出身中詔汴州聶氏,與孟氏能有什麽淵源?”

“孟家主是自盡而亡,誠允也是為了護恒而誤傷他,這一切罪不在你。”孟恒手一頓,似是松了口氣,“今日多虧誠允出手相助——不然的話,此時此刻躺在地上的人怕是恒了。”

聶洵目光復雜地望了眼孟恒的背影,平日挺得筆直的脊梁,此時微微蜷曲。

孤零零一個人,看得人心酸。

“洵以為柳州牧是至情至性的人,經此一事才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聶洵離開地牢,毫不意外地看到姜芃姬,他上前道,“柳州牧這麽做,難道不怕與士久離心,生出嫌隙?”

“這已經是最好的局面,恒表哥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怎麽選擇才是最好的。”姜芃姬笑著道,“孟湛這條命保不住的,若是他的死可以換取孟氏其他族人苟延殘喘,豈不美哉?”

按常理,孟恒即沒有怨恨,多少也會生出嫌隙、與她離心。

這麽做的代價是什麽?

孟氏無人庇護!

孟恒性格寬和溫潤,但不意味著他是個感性的人。

恰恰相反,他很冷靜很理智。

“孟湛是恒表哥的生父,但他們之間的父子情早被孟湛磨得不剩多少了。”姜芃姬冷靜地望著聶洵,輕笑道,“人心很復雜,但也很簡單。恒表哥若是要怨我,我也無話可說。”

聶洵聽了這話,喉頭滾動幾下,望向姜芃姬的目光帶著幾分駭然。

“你——你已經猜出我的身份了吧?”

聶洵幾乎可以肯定,姜芃姬知道真相。

“你怕是不知道,你的臉和庶姨母很像。多年之前,庶姨母曾和我說過她那個夭折的幼子,一生下來,眉心便有一顆朱砂痣。”姜芃姬笑了笑,“乍見你的時候,我只覺得這張臉有些眼熟。後來從伯高口中知道你來東慶尋親,這才開始懷疑。不過沒有證據,我也不敢肯定。直至恒表哥逃離滄州,你對他額外照顧,我才敢確定幾分——怎麽,你對孟湛有孺慕之情?”

聶洵咬牙道,“這怎麽可能?”

孟湛沒有養過他,還狠心讓庶子占了他的身份,將出身不滿月的他埋入冰冷的地底——

但凡他運氣稍差一些,這條命早沒了。

孟湛之於他,不過是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罷了。

姜芃姬冷笑以對,“既然如此,那你怨憎我,豈不是更沒道理?”

聶洵被噎得說不出話。

半晌之後,聶洵望著自己雙手,上面的鮮血已經幹涸。

“設計人子殺父,柳州牧不怕報復?”

姜芃姬道,“你我立場本就對立,我的敵人多了海去,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倘若有一日,我成了你的階下囚,這條性命隨便你這麽取——”

說罷,姜芃姬越過聶洵,頭也不回地離開此處。

沒走多遠,她遙遙望見熟悉的身影立在長街盡頭,心底升起些許暖意。

她不需要旁人理解她,但若是有人願意與她交心,那也是意外之喜。

時期特殊,孟湛又是階下囚,他的喪事自然要從簡。

但等孟湛的棺槨下葬入土,孟恒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裳都顯得空蕩了。

孟氏宗族為了避嫌,竟無一人過來送葬,這令送葬隊伍顯得稀稀疏疏,格外淒涼。

若非衛慈、豐真等人看在孟恒的面子上出席葬禮,只怕更加蕭條。

姜芃姬雖然沒有出席,但要是沒有她暗中撐腰,孟湛的靈堂早被孟郡百姓砸幹凈了。

“真不知道孟湛上輩子做了什麽好事,這輩子壞事做盡,死後還有好兒子為他摔盆送終。”

孟渾大仇得報,但心中郁結卻不是那麽容易解開的。

如果妻女不曾出事,如今他也該抱上外孫,當個安樂祥和的嶽家翁了。

豐真笑著給孟渾斟酒,再給自己酒樽滿上,“孟校尉不如再續一房?嫂夫人和侄女的仇已經報了,你也該看開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過得好了,她們九泉之下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