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一片死地被隱藏在桃花林畫境之下, 有兩山和一道峽谷,峽谷中的水已經幹涸,只留下淤泥遍布的河床。

厲廷瀾的記憶飄散得到處都是,表明他的這一道魂已經快要崩潰了, 否則不會連記憶都收束不住。

沈丹熹和漆飲光一路尋來, 看遍了他的所有記憶。

這位三皇子年幼之時過得並不好, 他十歲之前都生活在冷宮中。

皇宮裏的院墻高聳而冷峻,將一座座宮闈圈禁成一個個四四方方的囚籠,夜色深濃, 暴雨將檐下的燈籠打得搖來晃去, 其內微弱燭火苟延殘喘許久, 終於被飛濺入燈籠的雨珠打滅了。

這一條廊下的燈籠本就不多,滅了也再沒有宮人去點上, 一窗之隔的宮室內還有燭火的光芒透出, 雕窗上映著一個矮小的影子,磕磕絆絆的背書聲從窗縫裏飄出來。

“唯、唯仁者能好人, 能……惡人。苟、苟……”

“廢物!這篇文你背了多久了?還沒背下來!我為什麽會生出你這麽個蠢笨如豬的東西, 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陛下才會厭棄我,都是因為你!”

很快屋裏便響起了女子尖銳的咒罵和哀泣, 其中還是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這些聲音從窗縫裏透出來, 轉眼就被外面的暴雨聲吞噬, 永遠也傳不出四周高聳的青瓦紅墻。

守在外殿的宮人早已見慣這樣的戲碼,最開始還有人去勸, 被遷怒幾次後,便沒人再敢上前了。

哪怕她們越過鏤空的屏風, 看到三殿下被他發瘋的母親按在床上,撕扯了書本往他嘴裏塞,三殿下被噎得翻出白眼,撕裂的嘴角流出血來,她們也只垂了頭,當做沒看見。

一個失了恩寵變得癲狂的妃子,一個生來癡傻的皇子,就算硬往他腦子裏塞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他也不解其意。

這樣的兩個主子,後面的日子會如何,幾乎一眼就能望見頭。這裏伺候的下人們出頭無望,也日漸變得麻木懶惰。

總歸那位娘娘還沒瘋得徹底,不會真的將她這個唯一的骨肉打死,哪怕他是個傻子。

果不其然,到了後半夜,娘娘終於累得睡過去,被虐打得奄奄一息的三皇子終於能從母親的魔掌下爬出來。

他爬到窗前的坐榻邊,將揉成一團的紙張拂開,書紙皺巴巴的,上面的字跡早被他的口水和血糊得看不清楚,他也認不出來。

三殿下呆坐片刻,終於放棄了背書,他伸手想要去拿桌上的一杯冷茶,好不容易撐著搖晃的身子站起來,站到一半又脫力地跌坐回地上。

他沒有叫人幫忙,即便幾步之外就有兩個宮女在旁邊守著,即便他又癡又傻,被捉弄無視的次數多了,他也明白過來,就算他喊了,她們也不會過來幫他。

桌上的茶盞被打翻,滾落到地上,幸而地上鋪著毯子,聲響不大,沒有將他的母親吵醒,不然他又免不了一陣毒打。

三皇子擦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趴過去,伸出舌頭舔著杯蓋上殘留的茶水。

屋裏的宮女太監湊在一起,全然都不遮掩臉上看好戲的表情,輕聲說道:“哎呀,三殿下怎麽能在地上喝水呢?像狗一樣,哪裏還有半點禮儀規矩?娘娘見了,又要生氣了。”

趴在地上舔水的三皇子殿下身子抖了抖,驚慌地轉頭去看床榻上的母親,見她沒醒,才松一口氣蜷縮著身體倒回地上。

一個宮人走過去,用腳踢了踢他,“三殿下,您還沒用晚膳呢,餓不餓啊?”

三皇子快要迷糊的意識又猛地清醒過來,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點頭,他真的好餓,又餓又痛。

宮人掏出一塊幹巴巴的,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糕餅,在他鼻尖上晃了晃,“你跟我來,我就給你吃,小聲點別把娘娘吵醒了。”

三皇子支著手臂想起來,可他沒有力氣,旁邊的宮人冷眼旁觀,沒有一個願意上前攙扶他。

他試了好幾次終於跪坐起來,跟著那宮人的腳步爬到外殿去。

屋裏的宮人都圍在他身邊,笑嘻嘻地誇他爬得好。

“三殿下,學狗叫兩聲,我們就給你吃。”

傻子殿下盯著那一塊糕餅,口水直流,別說讓他學狗叫了,做什麽都行。

他纖細的脖子上環著一圈指印淤青,兩邊的嘴角都被撕裂開,連吞咽一下口水都疼,但他為了宮女手裏那一塊糕餅,賣力地仰起頭,發出幾聲嘶啞的狗叫。

宮人們掩唇笑起來,將糕餅丟到他身上。

三皇子抓住糕餅往嘴裏塞,又幹又硬的糕餅入嘴一嚼就成了渣,吞咽的時候,喉嚨痛得他直流淚。

傻子殿下吃一半吐一半,眼淚鼻涕流了滿臉,讓一個本來想摸他臉的宮人嫌棄地又縮回手去。

旁邊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宮女看出她的心思,提醒道:“別動什麽歪心思,他就算再傻,也是皇子,你要是真碰了他,等娘娘清醒過來,你看她會不會活剮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