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紅銹(八)

“屁,他的臉明明是出花柳出成這樣的,還出了不止一次。”

終於,她將手擱上他臉頰,也找到了處熟悉的地方,——那雙微微斜挑的眉毛。

老鴇那威震四方的聲音這時斜插了出來,緊接著就是人到,經典姿勢,一只手捏手帕一只手叉腰。

“因為你欠他們錢,他們便把你的臉打成這樣?”

“你胡說,他明明是有生意上的仇家,被人坑騙,欠了人家貨款,這才被人追債追成這樣的!”

自己已經在那個洞府,被關了這麽這麽久了麽?

“生意?貨款?”老鴇長笑起來:“許五這輩子做過的唯一一樁生意,就是□。至於貨款,他倒是真欠了,欠了許多許多□錢。”

這個……,老邁的,猥瑣的,散發著惡臭的男人,真的就是那個衣襟掠風笑起來有些邪氣的杭生麽?

“你放屁!”素雲高聲,頭發逆風飛起,頃刻已是滿眼殺意。

素雲還是站在原地,伸出手,卻不敢去碰他臉。

“我放沒放屁,你問問他就是。你是誰,他的私生子麽?那可真是可憐,投了這麽個爹。”

半盞茶功夫之後,說話的就只剩下許杭生一個了。

素雲扭頭,這時候仍然抱有希望,殷殷地去看許杭生。

“素雲,素雲……,我想起來了,是個愛吃柿子的甜妞。說起來,你長得倒是和她有幾分相像。你是她的女兒麽?”

然而許杭生低下了頭。

“我就是許杭生啊……”

刹那間有樣東西碎裂,從虛幻半空直直墜入現實泥潭。

“姑娘是誰?”那老頭驚悚,一雙眼昏黃,卻凜凜閃著淫光,上前一把捉住了她手:“我就是許杭生,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素雲睜圓了眼,突然間猛醒到什麽,撲上去抓住了許杭生的手。

“許杭生在哪裏,你知道麽?”素雲上前一步,雖然嫌惡,但還是走近了他:“她說他在這裏的,棲鳳樓。”

十指健在,雖然那雙手上到處都是疤痕,但十指健在,一個也不缺。

院裏於是只剩下一個老男人,臉上手上都是麻坑,迎風散著一股惡臭。

當日那個傳信的人來找她,要她籌錢去救許杭生,隨身是帶著一根血淋淋的小指的,言之鑿鑿說如果籌不到錢,那麽許杭生性命危在旦夕。

兩個女人被她嚇到,“忽”一聲作鳥獸散。

現在看來,一切的一切居然全盤都是謊言。

一個看著二十左右的女人,長著一張嬌小的臉,神色有些癡怔,上來就沖到她們跟前,道:“杭生在哪裏,許杭生,他在哪裏,那個女人說他在這裏的。”

她是白白的心焦,白白地將自己賣身給了赤練,又白白地拿了錢,在他家院門守了整整三天。

就這嘰嘰喳喳的功夫,院裏起了一陣陰風,那倆姐妹被風迷了眼,一個走神,眼前已經多了一個女人。

“那我籌到錢,你又為什麽不來取,讓我白白等了三天三夜!”這時候的她已經完全失控,聲音嘶啞,每一句都好似牽著肺腑。

“我聽說他是欠了老板許多許多銀子,多到幾輩子也還不完,所以只好留在這裏一輩子做長工。”另一只拎起手絹,掩起嘴也開始嫌惡地笑。

“那時候我……我以為你娘她籌不到,便……便將院子賣掉還了帳。”

一旁有姑娘見了就笑,和姐妹咬耳朵:“這個老許頭是越來越花癡了,上次她給鳳儀送糖水,那個眼神……,真恨不能一口把她吞了。也不知媽媽為什麽不把他趕出去。”

“還完帳後他又接著住在這裏,跟鳳仙廝混。我可記得清楚,那時候我才九歲,還是個燒水的丫鬟呢!”老鴇緊跟著補充。

“入冬了呢……”他蹲低身子,給小爐煽火:“姑娘們應該進補了……”自言自語,也不知說給誰聽。

一切都清楚了。

棲鳳樓後院,許杭生已經太老了,老得幾乎忘記自己是誰。

這是個好色的男人,而她素雲,卻為了還他的□錢,賣身給了一個蛇妖,賣身後還拿著錢在他家院門等他,因為沒等到他便被赤練擄走,死後還心心念念,想著自己留在院門的那包銀子到底有沒有救到他性命。

“許杭生?”她敲敲頭:“難道說,你找的是我那個色鬼下流胚舅老爺?”

這所謂愛情,所謂犧牲奉獻,她生前死後唯一的執念,居然是個天大的笑話。

這時候那扇大門又打開了,胖女人又探出半張臉,似乎想起些什麽。

荒謬,真真荒謬至極!

素雲有些怔忡,擡起頭,看看院門又看看柿子樹,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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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這個人!”胖女人“嘭”一聲關上了門。

“雅禁會回來的,再過半個時辰就會回來。”

“許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