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碧玉梨（五）

宣夜靠在街角的一堵土墻，笑得依舊溫和：“你放心，只要我瞳仁沒有變成血紅，我就還能自控，不會反抗。”

半夏將劍握住手心，慢慢拔開來，沖宣夜比了比，“我不覺得這把破劍能夠把你砍暈。”

說完他就立身，順著青石路往前。

武器買來了，是把烏鞘劍，很普通的一把，值一兩銀子。

“喂。”身後半夏喊他：“你知道梨園在哪裏麽，沒聽見他們說，麒麟鎮盛產梨子，梨園漫山遍野都是。”

宣夜低聲，一句話說的波瀾不驚，扶墻慢慢走了出去。

“鎮子南邊只有一座小土山，我們就去那裏好了。”

“你現在離我最近，如果看見我瞳仁變成血紅色，要立刻把我砍暈。”

“你以為自己現在這種身體狀況，能夠把整座山搜遍嗎？”

“買武器做什麽？”

“不需要搜遍。”宣夜在前頭越走越急：“能結出這種詭異梨子的梨園，自然不允許外人進入，所以必然會有結界，我應該能夠感覺得到。”

宣夜搖搖頭，隨後卻又跟了一句：“我陪你去外面，買一把武器。”

“到了，就是這裏。”

第三個人的答案依舊是不知道，半夏沮喪，走到他身側問了句：“你要不要緊？”

入夜時分，宣夜終於說話，擡起右手，指著前面一片霧氣繚繞的樹林。

一旁宣夜抱著胳膊，靠墻站定，眼神已經有些渙散。

半夏眯眼，看到眼前只是片普通的梨園，一枝枝的繁花盛開，隱約透著清香。

出了門後，半夏第三次捉住人家胳膊盤問，問的都是同一句話。

“我切進他布的結界去。”宣夜溫聲，右手淩空畫了個圈：“你在這裏等我，一個時辰之後，如果我沒回來，你便不用等了。”

“你們這裏，有沒有哪個梨園裏是有荷花塘的，而且是在鎮子南邊？”

說完他又深吸口氣，將雙眼湊到半夏跟前，問：“我的瞳仁現在是什麽顏色？”

睜眼之後半夏朗聲，對自己的這種先天異能毫不懷疑。

半夏咬著嘴唇，看見他滿頭都是細汗，忍不住就問了一句：“如果，我說如果，你的瞳仁變成血紅，那會怎樣？”

“那個下降的男鬼在南方，那裏應該有梨樹，還有荷花塘！”

“會喪失理智，心神被他控制。”

被記憶裏那熟悉的執念催動，半夏豁然間靈動，影影綽綽地感覺到了些影像。

“有沒有辦法能夠克制？”

“梨樹，南方，荷花塘！”

“沒有，除非解降。”

就像那一天，她滿心空白，最後終於聞到了一股濃烈至極的血腥氣，依稀看見了那一件被血染紅的長袍……

半夏聞言沉默，站了一會，擡頭，“我跟你進去，你不必勸我，我做的決定，沒有人能夠挽回。”

只需將意念集中在一點，她就能有感覺。

靜夜裏這時吹過一陣香風，有許多梨花墜落，鋪了他們一肩。

從心底裏升騰起的願望，像一只無形的手，在催動她身體裏所有的潛力。

宣夜沒有反駁，只是低下了頭，月色之下瞳仁晶亮，已經隱約透著淡紅。

隔了這麽久，半夏再次回憶起那時的執念。

梨園，進去之後也沒什麽不同。

必須，一定，無論如何要找到他。

普通的梨樹，普通的梨花，唯一奇異的就只有那股香味，清甜裏裹著血腥的一股異香。

無論如何……

宣夜走在前頭，渾身戒備，所以腳步幾乎無聲，連呼吸也幾不可聞。

一定！

越走越深了，月亮升了起來，投下的光線有點淒冷。

必須！

春夜，本來就是個寒意不曾褪去的時分。

她必須一定要知道他在哪裏。

可就在這時這刻，半夏居然聽見了一聲蛙叫，清晰嘹亮，就在眼前。

秦越，她那個長著一雙斜眉，笑時也帶三分落寞的鬼男友。

有個沙啞蒼老的聲音隨後響起，似乎是在追逐那聲蛙叫：“不要跑，莫要跑，我這老身子骨，可禁不起你這麽折騰。”

半夏將手抱頭，越蹲越低，滿世界的聲響悉數隱去，只有這幾個字，在她心底瘋了般滋長。

宣夜伸出手指，示意半夏噤聲，兩個人一起循聲而去。

一條腿…………

走了幾步眼前豁然開朗，半夏看見了自己曾經預見的那個荷塘。

被秦哥哥抱在懷裏……

四月仲春，這荷塘居然枝葉連天，粉色的荷瓣招展，被月光照得嬌艷欲滴。

他那句說了一半的話於是在這空落落的洗手間裏回響。

而先前那說話的老人頓步，這刻終於是捉到了那只青蛙，也不回頭，依舊沙著嗓子發聲：“真是，又來催，我知道啦，東西一會就送去。”

半夏抓狂，撲上去使盡一切方法，可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個膽小鬼醒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