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嬌養

那天京台的雨下得很大, 容淩陪他爸在禮堂看了場電影就回來了。

雨絲細密如?織,空氣裏的濕度意外地黏膩惱人。

蒲若山一路撐傘將他送到門外,他驀的駐足, 回看了眼紅磚高墻的院落, 眸底深沉。

“你爸的意思是,這事兒你別摻和。”

容淩掃了眼檐廊下不住垂落的水珠,表情淡淡的:“切身相關,怎能置身事外?是站在那邊等著人給我收屍嗎, 還是跪下給姓房的磕幾個響頭?求他們高擡貴手?我不像他, 學不來他和老大的這份氣度。”

蒲若山苦笑, 假意聽不出?他話裏?的尖銳諷刺, 只是將他往外面引:“別怨你爸, 他身份擺在那兒,不好輕易插手,總要避嫌的。上個月宴請香江走訪隊的宴會?上, 當?著那幾位的面兒, 房益明?明?裏?暗裏?地挑唆擠兌你爸。這個當?口兒, 他怎能輕舉妄動?”

“所以就該留著姓房的這種?毒瘤作?威作?福、為?害一方?”h?

“你管好自己的事兒就行, 旁人的事兒別管。”蒲若山壓低聲音, 車門一開,把他往裏?摁, “你自己的作?風問題呢?”

“我能有?什麽作?風問題?沒嫖沒賭,每天累得跟頭?牛一樣,什麽破爛事兒都丟我這兒, 結果連個名額都不給。”

“忍忍吧, 你爸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幹的比你還多,什麽雜活兒都幹, 下過地開過車不都這麽過來的。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吃不了什麽苦頭?,你姥姥姥爺就是太寵你了,慣得你這脾氣。”

容淩沒答,因為?他接了個電話。

蒲若山老半晌沒見他回應,詫異回頭?,就見他垂著頭?在那邊靜靜聽著,也不說話。

不知為?何就覺得不太妙。

“怎麽了?”

“老張,調頭?,去香山。”容淩喝道。

半小時後,車停在一處獨棟別墅門口。容淩下來,穿過庭院直奔門裏?,腳步倏地停下。

他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坐在台階上,抱著肩膀,也不說話。

是鐘黎。

有?一片蜷曲的白茶瓣落在她肩頭?她也沒察覺,紅色圍巾裹著纖細脖頸,襯得那張臉孔雪一樣白,唇上沒有?什麽血色。

容淩過了會?兒才走過去,把她從地上抱起來:“怎麽坐在台階上啊?”

她也不說話,只靜靜地靠在他懷裏?,任由他抱著她離開這個地方。

路上他好幾次問她是不是他媽跟她說了什麽,鐘黎都閉口不談,被問急了她也只是說:“沒什麽,你媽只是想?見見我。”

容淩自然不信,顧允章是什麽性格?是他爸那樣的人都沒辦法拿捏震懾的女人。

那幾天他把公司的事兒處理?好就一直留在縵合陪她,後來又嫌那地方不清靜,帶她去了西單那邊的一座四合院。

他鮮少這麽伺候人,早上早起親自給她煮一碗鮮蝦面,午後抱著她坐在廊下曬太陽,給她講故事。那樣溫柔,情意綿綿,能讓人產生深情款款的錯覺,可惜終歸是個無情之?人。

或者說,他把情和利分得很開,哪怕一邊定?著親一邊繼續跟她談,也能毫無愧怍之?色。

鐘黎實在沒辦法懂。

他們這樣的人,和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猶記得不久前那個雪後晴天,他們聚在院子裏?涮鍋吃,她喝了點兒酒,不經意托著腮幫子問他會?不會?娶她。

其實不過是一句戲言,她從來都知道不可能。

可他遲疑了,平靜俊麗的面孔隱在黑暗裏?,被庭前搖曳撲動的樹影打亂,看不真切。

她感謝他這一刻的遲疑,至少他沒有?想?過要欺騙她。

有?些人就是可以這樣坦蕩決絕,哪怕是做著這樣無情的事。

因為?他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有?時候甚至可以骨血分離冷眼相看。

其實那天顧允章一開始什麽都沒跟她說,在香山那間別墅的宴會?廳裏?,她邀請了一眾圈子裏?的貴婦名媛,席間往來談笑,沒有?尋常人。她被邀請至上座,卻如?一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這場宴席持續了兩個小時,後來才逐漸散去,顧允章終於在客廳裏?接見了她。

年近五十的貴婦人,保養得仍如?三?十幾許,面上不見風霜,雪白無暇若銀盤,唯有?微笑時眼尾曳出?的一絲細紋,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她非常明?艷且有?氣質,看上去精神?十足,盤發、白色緞面大衣,戴全套的翡翠飾品,低頭?喝茶的動作?都優雅到讓人無可挑剔。

容淩的相貌隨了她,兩人一看就是母子。

鐘黎以為?她會?為?難自己,但是實際上,她只是問了一些很平常的話,既無刻意刁難也無言語羞辱。但是,她只需要靜靜坐在那邊,鐘黎就覺得自己無比渺小,無地自容。

她手心都是汗,想?要逃離這裏?,偏偏腿腳酸軟,提不起任何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