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番外一:關於鐘老
“然然想聽故事啊?”鐘老爺子依舊盤著核桃,笑眯眯看著眼前這個一臉期待的小輩,又瞧了瞧不知何時湊過來的姐弟仨,“那可不是一兩天能講完的。”
“那我天天帶著然然來。”
“行啊,你們不嫌煩就來。”老爺子從兜裏掏出一顆糖,像哄小時候的孫輩那樣,剝開糖紙遞到小書然嘴邊。
待後者吃下肚,蒼老的聲音帶著回憶緩緩展開:
“故事可長嘍,那是一九一零年......”
一九一零年,是清末,也是鐘樹亭出生的那一年。
記憶中家裏有很多人,什麽叔叔姑姑堂哥表姐,來來往往誰是誰根本記不住。
但是不知道從哪天起,似乎是等他會跑會跳,可以認人了,家裏的人反倒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那麽幾張臉。
鐘樹亭想不明白,跑去找總是跪在佛像前不知道在求什麽的祖母,問其他人去哪兒了。
祖母不苟言笑,但最疼的就是他。
蒼老的手把他抱在懷裏,告訴他:“樹大分枝,外面也不太平,大家都走了。”
“去哪兒啦?”
“哪兒都去。”
“那我們不走嗎?”
“祖母不走。”
“為什麽?”
祖母笑了,把他摟得更緊:“因為祖母是舊時代的人,跟不上新時代的步伐嘍。”
年歲尚小,鐘樹亭不知道什麽是舊時代。
“舊時代是過去的時代。”
“那現在是什麽時代?”
“現在是民國。”
鐘樹亭還是不懂,但他看見了祖母的腳,接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後來他才知道,那叫三寸金蓮。
【那是一九一五年,他五歲】
他們確實沒有走,父親帶著人把家裏的鋪子都出手,只留下了一個供營生的,又帶著他們從大宅子搬去了小院子。
鐘樹亭問父親為什麽要搬家,父親沒答,只叮囑他不要鬧,乖一點,以及好好跟祖母道別。
他又跑去找祖母,問她為什麽不一起搬家。
祖母還是抱著他,似答非答:“祖母就在這兒。”
他沒有再問,窩在滿是檀香味兒的懷抱裏睡著了。
搬家的那天,祖母帶著兩個熟悉的老人站在宅子門口朝他揮手。
他滿臉都是笑跟祖母揮手,說明天就回來看祖母。
祖母似乎說了什麽,但他不記得了。
新家只有他們一家五口,父母,哥姐,和他。
年齡太小,開始還總是念叨,時間一長祖母就被他忘在了腦後。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父親接到了一封信,再擡頭的時候眼眶通紅,告訴他祖母沒了。
“什麽是沒了?”
“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沒有人帶他回去送祖母,他哇哇大哭,母親和大姐輪流抱著他哄了好半天很久。
之後他又把這些事兒忘了,好好吃飯,慢慢長大,終於開始有了屬於自己的清晰的記憶。
大姐到了出嫁的年紀,嫁的是父親朋友家的兒子,是個很好的人。
只是大姐的注意力很少再放在他身上,大姐有了自己的生活。
鐘樹亭有點兒難過,但沒關系,他還有二哥一起玩兒。
但是二哥嫌他太小,是個小麻煩,二哥更願意坐在書桌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
好吧好吧,他只能乖乖待在母親身邊,纏著母親給自己講故事。
故事越聽越多,他又長大了。
而二哥,和很多人同齡人一起,背上背包離開了家。
【那是一九一九年,他九歲】
開始那幾年,二哥的寄回來的信很頻繁,母親摟著自己一字一句讀給他聽。
後來,信件越來越少,母親擔心得睡不著,學著祖母曾經那樣一心求著二哥的平安。
直到有一天,父親似驕傲似擔憂拿出了一封信,母親看過之後哭得險些暈倒。
他也認得不少字,好奇湊上前,準確捕捉到了那兩個字,揚聲道:“二哥去當兵了!”
母親無暇顧及他,反倒是一向嚴肅的父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二哥是咱們鐘家的驕傲。”
生逢亂世,再小的人物都想要施展一身抱負。
鐘樹亭還不能徹底領悟,是什麽樣的契機讓本是讀書人的二哥棄筆從戎。
但這並不妨礙二哥成為他的榜樣,每每提起總有一股與有榮焉的驕傲。
母親很快振作,嘴上不再說擔憂的話,只手上功夫不停,做了不少衣服鞋墊,讓父親給二哥寄過去。
父親沒說掃興的話,讓寄就寄,半點都不耽誤。
兒行千裏母擔憂,也算是一點慰藉了。
寄出去的包裹漸漸增加,母親的眼睛愈來愈花,他又長大了。
到了娶妻的年紀,依舊是父親生意場上相熟的人家,他和那個姑娘也見過不少次。
在雙方父母見證下,他鄭重承諾會與姑娘相知相伴,攜手一生,會護她周全,讓她過一輩子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