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詩錘再出山

隱瀾山中, 碧雪凝湖,飄舟兩三葉,葉上四五人, 雲洗月, 水煮茶,琴伴酒, 興起揮毫半闋, 三筆盡興, 珠璣文句, 盡付蘭爐添香。

有人索然道:“……又到中秋了, 湖上少三人,黃泉添三鬼,無趣啊。”

又有人笑道:“生一念,死一念, 無念無明, 舟隱子,沒準等今年這壇桂酒飲罷, 那征賢令明日便寄到你家夫人手上了,我家多做了副楠木棺, 什麽時候送你一副去?”

那名叫舟隱子的人冷笑道:“那也合該是他謝無敬先死, 若不是朝廷請他的人先到, 這廝封什麽山?還不是怕死?”

“舍下養的金絲雀還怕冷呢,萬物之常情,就你嘴毒。”

舟隱子翻了個白眼, 道:“那可不是?我平生討厭赴約誤時,最討厭的就是他謝家詩會,主人在自己家也能迷路,別到時候咱們酒喝完了,回去家裏人問‘可見到謝公了?’,你我只能答‘見著了,白骨一具,讓山裏的狼啃幹凈了,狼得了點化,都會寫詩了’,你覺得可好?”

“少說兩句吧,你看著主人家不是來了嗎?”

“……可是我眼瞎?謝端這廝怎的帶了個女子過來?”

“這廝何時下凡渡情劫了?”

湖上喋喋不休,湖畔的人,則是兩廂默然。

……果然是啊,東楚最負盛名的文豪大家。

剛剛路上便有了猜測,陸棲鸞也不敢多問,到這兒才確定下來。

湖中有人喊他,謝端聽若無聞,反而轉過頭來問陸棲鸞道:“謝你幫我找路,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陸棲鸞嘆了口氣,心想此時只能據實以告了,道:“實不相瞞,貿然拜訪實屬無奈,下官梟衛府典軍……”

“我是問你的名字,不是問官職。”

陸棲鸞還是頭一次見到對“梟衛”這兩個字無動於衷的人,一時間竟有點無措,道:“……我姓陸,名棲鸞。”

謝端略一沉吟,微微搖頭道:“此名對女子不善,孤鸞棲於梧桐,業道盛,情道獨。”

眼神一暗,陸棲鸞退到一側,道:“謝公有詩會,下官就在外面等著吧,謝公盡興之後再談出山之事。”

——千萬不能得罪謝公,千萬不能得罪謝公,千萬不能得罪謝公……

這是老主簿們再三提醒她的,謝氏雖然向來是出了名的通情達理,但也極重禮數,尤其是文人辦詩會,你腹中沒有八鬥文墨,是絕不能插到他們的詩會裏的。

湖上已有一葉碧舟停在岸側,一船夫撐著竹竿,對謝端一彎身,道:“家主定的規矩,每至文會,需得作時一首方得上船,一人一舟,岸上兩人,請二位鬥詩,讓湖中名士鑒賞。”

陸棲鸞:“……哈?”

謝端像是記性不太好一般,問那船夫道:“我有定過這規矩?”

“家主上個月定的,說得刁難刁難他們,省得那些鼠輩吃我家的喝我家的,還罵我家的。小人都替家主記著呢。”

湖上的人大笑:“謝無敬你老了記不住事兒了!搬石頭砸腳,疼是不疼啊~?”

謝端嗯了一聲,轉頭道:“來人,把舟隱子的船鑿了。”

言罷,岸邊立時有兩個家仆跳進水裏朝那大笑中的舟隱子遊過去。

“謝無敬你敢?!哎你還真敢啊!”

舟隱子氣得跳腳,謝家的家仆已經把他的船鑿了好幾個洞,在旁人的笑聲裏,他一邊罵謝端一邊沉了下去。

陸棲鸞:“……”

——你們文人辦詩會也太嚇人了,我們狗官看不懂。

謝端使喚人行兇完,眼皮都沒動,轉而問陸棲鸞道:“你讀過什麽書?詩經和楚辭可看過?”

陸棲鸞:“……我、我刑部大典和天官惟律倒背如流,我給您背一段兒?。”

謝端嘆氣,把她拉到旁邊一張筆墨俱全的桌案上,又向那船夫問道:“題目?”

船夫答道:“隱者。”

眼看著筆都塞到她手上了,陸棲鸞連忙道:“我不會寫詩,寫出來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謝端道:“不急,我教你一段簡單的,你以我為題套點詞上去便是,否則那湖上的潑皮今日放不過我。”

……讓謝端教我寫詩?

陸棲鸞就算是個瞎也知道這傳出去她得被多少文人眼紅,只能屏息細聽著。

“……不必拘泥於題目,吟人可,自吟亦可,先來個簡單的……”

他的字瀟灑恣意,恍如繁華盛放,盡顯滿樹妖嬈。

待他收筆,陸棲鸞便見他隨意寫了首七絕:

一照西峰隱仙中,江天一色望月濃。

曾瀝紅塵逍遙過,醉裏天河有山翁。

……想都不想就寫出這樣的詩文,還是“簡單的?”

陸棲鸞嘆服間,仆人便取了他的詩文,規規矩矩地舉好,待墨跡一幹,便放在一只一尺見方的的浮筏上,由船夫拿竹竿傳送至湖上傳閱,不多時,便有人開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