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眼看穿

就見許夫人黃色浮腫的臉上顯出幾分紅亮, 眼睛裏浮出幾分不屑,似乎他的顧慮都不足持齒,嘴角卻是半下垂的, 顯出幾分溫順。

“那便賞上幾碗藥就是, 沒聲沒息, 一病沒了, 誰還能說出個什麽來?”

景陽侯如墜冰窟,背心卻是冷汗一片。

許夫人卻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還道:“侯爺,這事只有您出面了。敬國公夫人驕橫跋扈,根本不講道理。倒是敬國公, 想來不會糊塗。他們敬國公府,總不至於為了兩個小妾就得罪您吧?您一向又口才了得,定然可以說服他的。”

許夫人的話嗡嗡在耳邊作響, 景陽侯卻早已聽不進去。

原來許夫人心裏對妾室竟是這般仇恨,那麽當年秦氏生產……她暗害秦氏也是有可能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雖然確實偏愛秦氏, 卻從來沒做過寵妾滅妻的事情。

妾室對許氏根本不構成威脅, 她沒必要下這樣的毒手。

真的如此嗎?

當年秦氏離府的往事竟一一浮現眼前。

“她到底有功, 替侯爺又生了個女兒呢。”

“侯爺就應了她吧。不過是個百日宴, 兩個孩子一起抱出來, 別人定會說我賢惠, 不會說侯爺寵妾滅妻。”

“她若留在家裏, 處處跟我和錦心比著,哪裏會有不生氣的?這月子哪裏能坐好?眼睛怕也要哭壞了。”

“讓她到莊子上去坐完月子, 到時候定然也服軟了,再接回來, 她也就規矩了。不然怕是難懂事。”

…………

一句一句,處處戳在他的心口上。

“不過生了個女兒,竟然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地鬧騰。”

“百日宴上若是兩個孩子一起抱出來,別人豈不笑話我嫡庶不分?”

“秦氏自己在坐月子,竟然這樣不懂事,不顧惜自己,天天吵鬧,確實該給她個教訓。”

一步一步,自己這才下了狠心,立刻攆走錦魚母女。

之後……秦氏沒服軟,他更不可能服軟。

十五年一晃就過去了。

難怪他覺得許夫人賢惠,自己對秦氏又算是寵愛,錦魚嫁後,秦氏卻非鬧著要回洛陽莊,不肯再留在府裏。

還是老太太姜是老的辣。

秦氏是個真明白的,糊塗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賢惠?錦心在外也大有賢惠之名,可他卻知道錦心到底有多賢惠。

許氏大概只是面具戴得極好的錦心。

不同的是,他這大半輩子一直都沒瞧出來。

柳家卻是錦心才進門,就一眼看穿了。

所以敬國公一家才會那麽不近情理,才會說錦心嫁入國公府,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今後自然有她婆婆教導。

所以敬國公才讓他回來好好教育許氏。

他失魂落魄,慢慢站起,恍恍惚惚,什麽話也沒再多說,一步一空地走出了古香堂。

許夫人仿佛在後頭叫喚了些什麽,他卻根本不想再聽了。

他沒有直接回望燕樓,反而進了紫竹齋。

人去樓空的紫竹齋。

竹葉在晚風裏沙沙地響。

仍有小丫頭在看屋子,見他來了,便要來點燈。

他擺了擺手,在一片幽黑中,慢慢走進秦氏的臥室。

架子床上還掛著細紗幔帳,恍惚地顯出一個影子。

鼻端仿佛縈繞著一種只屬於秦氏的馨香。

秋夜的空氣清澈而寒涼,臉上有冰涼的東西在慢慢滑落。

*

日暮時分,錦魚忙碌了一天,才有空坐下來,跟江淩說話。

兩人如今都喜歡在書房的羅漢床上窩著,一人靠一邊。

她寫好明日要帶的東西,拿給茯苓,讓她領著小丫頭去準備。

這才親自用小紅泥茶爐煮水,又用長柄的銀勺子從小陶罐子裏挖了一大勺自己新做得的梨膏,放到水中。

那梨膏褐紅如棗,略微透明,像紅糖熬成的蜜,一遇熱,頓時滿屋子都是清甜的味道。

江淩吸吸鼻子道了聲好香,便細細把去見景陽侯的經過說了。

他說完,錦魚這邊也烹好了梨膏水。

她把梨膏水倒在碗中,與另一只碗倒了幾倒,晾涼了一些,才用銀勺盛起,自己喝了一口,只覺得滿口清甜,順著嗓子流下,渴燥盡消,十分潤喉,不覺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倒在汝窯天青方鬥杯裏,遞給江淩,問:“他又想打你?憑什麽呀?”

江淩接了梨膏水,覺得有些燙,便擱在幾上,自己挪過來,緊挨在錦魚身邊,迤邐著眉眼,含笑看她,道:“大概是覺得我搶了他的福氣。”

錦魚不由飛紅了一張臉,美目婉轉,嗔他道:“你越發會油嘴滑舌了。”

江淩用手繞住她的腰,把下頜擱在她的肩頭,笑道:“我說的是大實話。其實他那人不壞,只是從小叫人捧上了天,傲氣了些。這也難怪他……無論家世還是人才,他都是極好的,你當初……是怕搶不過你四姐,還是……就瞧中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