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溫柔刀

和左梅英的咄咄逼人不同,雲流無論何時都是心平氣和的,哪怕是在戒堂訓斥破戒信徒,哪怕當初揮動戒尺,打得曹南宗昏迷過去,她的表情也和此時一樣,堪稱柔和。

她轉過身面對堂下跪著的曹南宗,悠悠嘆息,語氣諄諄教導:“南宗,你什麽時候才能看清這些迷障?你費盡心思要和夏歸楚在一起,棄大愛成小愛,給了他一時的名分和歡愉,又怎麽樣?媒體是怎麽說他的,集團內部是怎麽看他的,你不會不知道吧,‘大學生賣身豪門’、‘Alpha之恥’,‘撈男’,這些詞難道很好聽?”

一席話讓曹南宗又回到剛公布婚訊的時候,那時的輿論和現在的網絡風波何其相似,從前他和夏歸楚,一個是集團太子,一個是還沒畢業的大學生,現在他是遭人唾棄的網黃,夏歸楚則是名揚四海的大攝影師,每一次人們都戰略性忽視地位更高的那個,一股腦攻擊更弱勢、更失權的一方。

結婚本該是兩個人的喜事,可他們似乎都沒有從中獲得純粹的喜悅。

曹南宗只是想讓他的月影站到台前來,站到他身邊,不用再跟在自己背後做無人知曉的影子,這是曹南宗僅有的一點願望。

阿楚那麽好,用手裏的相機見天地眾生,那並不比修行更容易,他其實從來不需要做誰的影子。

“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了,以後不會了。”

真的嗎?曹南宗閉了閉眼,問自己。

眼前浮現大學時期的夏歸楚,面容比現在更青蔥柔軟,剛睡醒還打著哈欠,眼睛水蒙蒙,頭發亂糟糟地翹,像冒尖的新芽,舉起相機就叫曹南宗別亂動。

也不明白自己在家裏吃早飯有什麽好拍的,曹南宗叫他拍點有意義的東西,夏歸楚氣得蓬松頭發一晃一晃:“什麽叫有意義?生活本身就是意義,你是我的拍攝主體,主體不能丟。”

那是怎麽把主體丟了呢?曹南宗心頭猛地一抽,一股猝不及防的疼痛襲擊了他,手指痙攣地蜷縮。

“年輕不是借口,南宗,我沒記錯的話,當初是夏歸楚受不了你,主動提的離婚吧?你啊,從小就慣於忍耐,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麽能忍。你看紫蓮花開在野池裏,天生天養,搖曳多姿,何必采摘下來據為己有?一旦你起心動念,想要占有,花就受不了,要死了。”

雲流一面說,一面把曹南宗從蒲團上拉起來,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頂:“夏歸楚就是這麽被你逼走的,那只小豹貓也是這麽被你的貪欲害死的,都是因為你動了常人的貪圖心,這是孽,是執,是我們修行之人早晚要破除的。

“從前我就和你講過,斷了好,斷了就不要回頭去找他,可你不聽,偏要找他拍照,照片誰拍不行?我會不知道你懷著什麽心思?前些時候我不見你,是想等你回頭是岸,可你仍執迷不悟,現在夏歸楚又因為你被人潑臟水,見他被人圍攻,南宗,你好受嗎?這是你想要的嗎?”

話音剛落,戒堂一角猛然響起重物砸墻的聲音,隨即很快消聲匿跡,這點動靜並沒有引起曹南宗的注意,他搖了搖頭,毫無意外,他當然不想看見夏歸楚重回舊日處境。

顱頂上的那雙手,明明輕柔如拂雪,卻壓得曹南宗睫毛簌簌抖動,像秋風中的蘆葦,瀕臨摧折。

“媽媽……”曹南宗放棄似的闔上眼,語帶哽咽仿佛認罪,“對不起。”

“乖孩子,認錯就好。”雲流把他摟進懷裏,她身上散發著矜貴的梅香,裏頭有淡淡的清苦,那曾是曹南宗兒時最依戀的味道。

“草!”

木墻之後,夏歸楚剛剛突破幾個義工的攔阻,一頭撞上木墻,砸出沉重的悶響,那墻分外結實,額頭很快腫了起來,夏歸楚卻顧不上那點痛。

直到此時,他終於明白雲流為什麽安排自己在這裏旁聽。

她是在示威,這是她施展自己母親和教尊權力的舞台,怎麽能沒有觀眾?她也是在警告夏歸楚,讓他親眼見證,親耳聽見,曹南宗會選擇誰。

一番掙紮只換來更多的義工彈壓,夏歸楚被重新強按在椅子上不得動彈,連嘴巴也被人捂死,推搡過程中他咬破自己的舌尖,血腥味緩緩浸潤口腔。

除了曹南宗自己,夏歸楚或許是最清楚雲流對他有多重要的人。成為月影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知道雲流是曹南宗的母親,教中無人提,曹南宗也不說,他也很少當面叫雲流媽媽,直到那夜曹南宗約夏歸楚去看月亮,他才驚聞世間竟有這樣的母子。

彼時他就問過曹南宗,為什麽雲流那麽狠心,不告訴他真相,只讓他叫她師父或者教尊,曹南宗望著月亮,復述雲流的說辭,“‘月君六親緣薄,無牽無掛才更有利於修行。你既然有這個天分,就應該全力以赴,不要被親情外物幹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