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韌性

風暴自海上而來,推動著潮汐,揮舞著雷霆,轟鳴的雷聲近在咫尺,在這殘骸廢墟的鋼鐵籠罩下回響,所有人都仿佛置身於一口大鐘下,余音切割耳膜,往腦海裏注入著鮮明的痛覺。

伯洛戈想起了貝爾芬格曾提過的那本書《弗蘭肯斯坦》,故事裏由屍塊縫合起來的科學怪人,便是在這樣電閃雷鳴的暴風雨裏復活。

眼下這座鋼鐵的屍堆正在復蘇,伯洛戈能感受到,一聲聲的雷鳴下,每一具殘骸都在低吼,想要對來者訴說它們曾經的傳奇。

伯洛戈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臉上掛著他人的血跡,展露出怪異的笑容,嗓音裏帶著笑意。

“他算是你的朋友嗎?”伯洛戈看向身後,對著食腐鼠問道,“這種時候了,還要帶上他。”

食腐鼠忍著身體的疲憊與疼痛,本就畸形的身體上,此刻還費力地扛著占蔔師,好在占蔔師很瘦弱,除了破裂的濃水會弄到身上外,食腐鼠覺得還好。

“朋友?大概吧,”食腐鼠說,“即便是在臭水溝裏,健全的老鼠也會去嘲笑那些畸形的老鼠。”

食腐鼠看了眼占蔔師,那張醜陋的臉龐近在眼前,換做別人已經尖叫著離開了,食腐鼠卻不怎麽討厭。

“在這能和我說上話的人不多,他是唯一一個了。”

食腐鼠在對伯洛戈說話,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沒法把他留在那……”

“真好啊。”

伯洛戈接下來的話讓食腐鼠倍感意外,“大家都有各自的朋友。”

食腐鼠一臉震驚地看著伯洛戈,這種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還真是令人難以信服,要知道幾分鐘前,他剛在自己眼前用那些詭異的手段屠殺了人群。

伯洛戈面對狂熱的人群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興奮不已,像極了終於找到理由大開殺戒了一樣。

他……他甚至差點殺了自己。

可現在這個殺人狂在和自己一同狂奔、和自己閑聊、自己討論……友誼之類的東西?

伯洛戈跟著食腐鼠的指示,一腳踹開了礙事的鐵板,在這交錯的殘骸裏打開一道前進的路。他沒有貿然使用秘能,這裏復雜的就像一片迷宮,過度使用秘能只會讓自己提早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下。

“食腐鼠,這就是你的名字嗎?”伯洛戈向前深入,“這聽起來可不是一個人該有的名字。”

“人嗎?”

食腐鼠低聲念叨著,伯洛戈這句話好像逗笑了他,他露出醜陋的笑容。

“這確實不是我的名字……我沒有名字。”

食腐鼠很少會和別人提這些,在這廢船海岸裏也只有占蔔師知道,那還是他們一次醉酒後,食腐鼠對占蔔師說的。

其實那一天食腐鼠本想灌醉占蔔師,然後切割他的內臟,搶光他的錢財,但當食腐鼠揭開占蔔師的衣袍後,才發覺這家夥為什麽會淪落至此。這種病秧子的內臟可賣不出去幾個錢。

奇怪的友誼就這樣誕生了,至今占蔔師依舊不知道,其實他差點死在了那一夜。

“我沒見過我的父母。”

暴雨聲變得清晰起來,仿佛那萬千的雨滴就落在自己身旁。

食腐鼠努力地跟上伯洛戈的步伐,繼續說道,“我可能是他們一夜情的產物,也可能是真心相愛的結晶,但這都不重要,當他們看到我這畸形的身體時,再怎麽堅固的愛情結晶也會破碎一地。”

這些故事就連占蔔師也不知道,它一直以來都被食腐鼠藏在內心的最深處,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忘記這一切。

可面對伯洛戈,這怪異暴戾的殺人狂,食腐鼠居然毫無負擔地說了出來。

食腐鼠喜歡伯洛戈的眼神,那是雙冷漠、漠視生命的眼神,在那令人戰栗的目光裏,食腐鼠能清晰地讀到伯洛戈那毫不掩飾的殺意。

伯洛戈想殺了自己。

食腐鼠在極度的恐懼後反而開心了起來,在伯洛戈的眼裏自己不是只卑賤的老鼠,而是一個人,一個可以被殺死的人。

食腐鼠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居然會因為這種事竊喜,也因這種事對伯洛戈說這些事。

他記得自己曾經在垃圾堆裏翻到過一本書,殘破的紙頁裏說這是什麽斯德哥爾摩心理……

“每個人都覺得我活不下來,但我就是這樣活下來了。”

食腐鼠說,“人大概就是這樣,一種韌性很強的生物,生活在大海便忍受大海,生活在群山便忍受群山,我生活在陰影裏,那麽就成為陰影的一部分。”

“要麽生活殺了我,要麽打敗它,很簡單的道理。”

伯洛戈騰出手為食腐鼠鼓掌歡呼,然後又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水密門。他開始喜歡這個醜陋的家夥了。

“我沒有名字,我做什麽工作,人們便以工作的名字叫我,在餐廳工作便叫我打雜的,清理垃圾就叫我保潔員,在這……我就是食腐鼠,發死人財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