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6、86

楚明玥埋首在雙膝上, 任馬車外的夜風從小窗悄悄漏入車廂,在她耳畔的發絲上輕輕拂過。

內院轟隆隆的響聲傳來,她沒有下去, 就維持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大約是暗室被打開了, 他會在裏邊的吧。

這個想法一經冒出,就立刻被她掐斷, 她不允許自己作出任何滋生希望的臆想。就這樣靜靜等待著就好, 什麽都別想, 平靜等待隨即而來的結果。

不到半個時辰,倉促而淩亂的腳步聲從內院跑來,朝馬車這邊過來。

楚明玥的心突然被提起來, 她甚至不敢呼吸,不敢掀開車簾, 依舊保持著抱膝俯身的姿勢, 一動不動。

惟有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在漆黑的馬車裏響起。

“郡主!”

馬車外是張辭水的大嗓門兒,楚明玥攥緊衣料,深吸氣之後不動聲色應聲,隨後屏住呼吸聽張辭水回話。

“陛下已尋回, 現正昏迷, 軍醫說需回軍營用藥診治。”

被提到喉嚨眼的心驀地放下, 滲出細汗的手指松開那層薄薄衣料。楚明玥恍惚在方才的短短一刻裏,經歷了由拼命壓抑希冀到真實的可能頃刻間枝繁葉茂。

她長身而起,終於掐著掌心平靜踏出馬車。

所有人紛紛半跪向她行禮,張辭水和李享把昏迷不醒的宣珩允放入馬車內。

所有人都舒了半口氣, 來不及松懈, 車馬侍衛終於在一日兩夜後, 沐著將要泛青的天幕, 往軍營而去。

不知陛下傷重與否,馬車不敢跑得過快,以剛好的速度前進。

楚明玥帶著張嬸在馬車裏照顧,其實也沒有需要照顧的地方,他昏迷著,她又不是大夫,且無藥。

“張辭水。”楚明玥從小窗看著外邊馬背上的人,車窗上的簾紗撩開,照夜白聞聲擠開張辭水的馬,試圖把頭從小窗擠進來,楚明玥輕撫它額心的一撮長毛,輕聲勸它跟在車外。

照夜白往楚明玥手上噴出一股熱息,悻悻把頭退出去。

楚明玥掃過照夜白身上被燒傷的毛發,交待軍醫回營後要好好醫治它,照夜白是在暗室裏被找到的,它臥在宣珩允身旁,不動不躁。

接著,楚明玥對張辭水道:“你進來。”

張辭水露出猶豫。

楚明玥不管這些禮數,只道:“無妨,進來。”遂放下簾紗。

張辭水只好下馬坐進馬車裏。

“他究竟為何一定要手刃阿班諾華。”楚明玥終於還是把這句話問出來了。她知道不該這麽問,換任何人沖進去,都是喪命的危險,但她控制不住去猜想。

張辭水轉了轉眸子,往角落裏張嬸看一眼,猶豫一瞬,“黑衣騎查到,四年前送往定遠侯府的果幹,是阿班諾華準備的。”

果然,他是有私恨的。這個人啊,那日二人交談,他依然有保留。

楚明玥輕輕托起宣珩允的左手,腕骨上纏著的繃帶已被解開,內腕上被利刃切開筋骨的傷口雖已愈合,卻猙獰恐怖。

“和本宮講講陛下腕上的傷。”楚明玥垂睫注視著宣珩允蒼白沉靜的臉。

張辭水的腦子轟然一聲炸響,這是陛下下了死命不許他多嘴的。

“沈從言已經和本宮說過了,陛下也已承認,你盡管說。”

馬車裏寂靜無聲。

楚明玥掀了掀眼皮,“本宮還能唬你不成,冰蠶、丹藥,我皆已知曉,你再說具體點,何為冰蠶、何為化毒。”

“我想聽過程。”

張辭水幾息緘默,再開口已是顫聲,“在江左時,半個鎮上的大夫入行宮診病,陛下以為是郡主患上血癆之症,命我等遍尋天下,尋到一可治血癆的道人,就是被陛下帶回大明河宮的人。”

“這個道人給出的治法是要人心甘情願以心房裏的鮮血去化冰蠶的寒毒和火毒,寒毒三日,火毒三日,到了第七日,雙毒交加,所謂寒毒,就是陛下的身體裏止不住往外冒寒氣,六月暑天,陛下披著大氅還是冷得哆嗦。”

“而火毒,屬下親眼瞧著陛下汗如雨下,整個人都像被放在火上烤。那惡道的背後人料定這世上沒有人能挺過這七日,可是陛下,他為了郡主真的熬過去了。”

楚明玥的眼睫顫了又顫,她眉黛深蹙,聽著近乎邪法的救人之法,多疑深慮的人,就這樣被沈從言戲耍嗎。

怎得如此荒謬。

“屬下等人也曾勸陛下三思。但萬一真的能救郡主命呢,陛下無論如何都要試試,哪怕明知這是一場蓄意謀害。”張辭水的眸子裏迸出幾粒火星,那是對沈從言的恨意,但他很快就將這種情緒斂盡。

這點微妙的情緒變化被楚明玥收進眼底,“無需顧忌本宮,他既做出那些事,就再不是我大哥,再不是阿爹的義子。”

“這傷呢?”楚明玥的手指摩挲過宣珩允手腕上的傷痕。

“這是陛下為放血劃開的傷口。那妖道說七日之後,割腕放血,直至放凈化毒汙血,才取心房裏流出的鮮血一碗,以入丹爐。第七日,陛下方承受過寒、火之毒的折磨,正是虛弱的時候,又割腕取血,偏那些血流一會兒,傷口自己就幹了,陛下就一次次重新割開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