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63

楚明玥就勢在案前坐下, 倒未急著開口,只是凝眉掃過這間相較薛府而言,稱得上簡陋的屋子。

暗自感慨花小六曾經也是金香軟玉挑剔極了的主兒, 如今被欺落魄至此。

春暉公主見楚明玥面沉如水, 端手挺了挺肩,“昭陽, 不是皇姑姑不信你, 實在是芷蘿這身子骨, 經不得車馬折騰。”

“哦?”楚明玥垂眸端詳指上蔻丹,“可昭陽瞧著芷蘿這身子,保不齊是在這屋子裏悶得。”她掀起眼皮, 彎眸一笑,“姑姑放心, 昭陽的馬車極好, 保證不會顛到芷蘿半分。”

大抵是這聲姑姑,讓春暉公主錯覺她在楚明玥面前,是不可忤逆的長者,是有舉足輕重的份量的。

她半笑嘆出一口氣, 手臂輕擡, 被孫嬤嬤攙著在窗子旁的圈椅裏坐下, 雙目如針湛湛盯著楚明玥,吐息沉穩有力,“不允。”

楚明玥復垂眸,撚著皓腕上一串瑪瑙手串, 未說話, 只靜靜等待。

屋子裏烏壓壓站滿人, 卻越來越靜, 唯有花芷蘿偶爾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撕心裂肺,就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就在春暉公主重重呼出一口氣,露出不耐煩得煩躁之色時,從外邊進來一個人,是春兒。

她自屏風前而過,徑直來到楚明玥身前,先屈膝行禮,後附耳低聲向楚明玥說了句話,把從袖筒裏掏出的信箋雙手遞到楚明玥手上。

這些,都是春兒搜集的、薛家這些年如何一步步在朝中京貴裏混的風生水起的始末。

那日到薛府,薛炳貴和春暉公主的府宅,奢侈堪比相輔,可薛家如今並未出朝中要員,且說春暉公主,先帝在時,她尚無甚存在感,如今,宣珩允更不會對她照拂。

這樣的夫妻不過是洛京落魄皇族中不會引人注意的存在,可那日薛家嫡孫百日宴,楚明玥見到朝中大員馬車過半。

權貴們拜高踩低才是常態。

楚明玥心中有疑,命春兒暗查,春兒拳腳功夫好,遇到危險不會吃虧,且她是楚明玥從蒼鹿山行宮帶回來的,識她的人少。

楚明玥展開紙張,鳳眸自右往左掃過,眉心漸漸深擰。

春暉公主二嫁,本無嫁妝,府中錢財,多是這些年薛炳貴假借定遠侯親信的由頭,得來的好處。

是了。楚明玥思及過往,父親逢年過節總會應邀到薛府坐坐,回回都自提兩壺烈酒。

定遠侯隨和不拘禮數,善待舊部下,哪怕是軍中燒火夫邀其到家中吃喜酒,他也從不推拒,親備厚禮而至。

可誰能想,這竟會被有心之人利用,成為其與定遠侯私交好的證據。

楚明玥鼻尖一酸,心疼父親一生清廉持儉,如今再看,因著這對夫婦暗地裏做下的腌臜事,旁人指不定如何看她父親。

這樣一來,薛府邀她出席府上喜事,春暉公主特意迎至府門,用意也是如此,他們就是要讓更多人瞧見,楚明玥是被他們夫婦挽著手接進府的。

不過是定遠侯病逝,楚明玥深居後宮,流入薛家的金銀不如往日,而如今,昭陽郡主被皇帝陛下尊一聲皇姐,楚家榮耀一如往昔,並無衰態,他們急於向那些人證明,他們和楚家交情尚在。

楚明玥的眸色漸蒙秋霧,她心疼阿爹一世清譽,怎能被如齷齪之人利用。

再擡眸,笑意不再,面沉似深潭水。

春暉公主撩眼正好對上那雙似霜鳳眸,心頭一悸,朝身後孫嬤嬤遞去眼神,孫嬤嬤腳下無聲往屋外退。

“孫嬤嬤!”半夏冷眉高聲喊道:“何去?”

春暉公主一息驚愕,未料到在自家莊子會被一介婢女甩了臉色,她臉色沉了沉,“放肆!何時容你一個婢子在這裏喧嘩。”

楚明玥冷笑一聲,鳳眸輕挑,“春暉,本宮的人自然是隨主。”

這一聲“春暉”,讓早已養尊處優多年的宣家公主頭皮發麻,面上似淋一層滾燙熱油。

外人不知實情,只以為春暉是封號,實則,她本芳名宣春暉,她亦是諸多出嫁公主中、不受重視到未賜封號的一人。

只是這些年,她和薛炳貴一道仗著楚家的關系,著實風光太久,原本籍籍無名的薛府在上京,亦成赫赫門庭。

所有人都尊稱她春暉公主,“春暉”二字,先帝之後,再無人喚過,所知之人亦甚少。

但楚明玥,是知曉的。

被奉華帝捧成九天明月的昭陽郡主,幼時不知禮,常隨奉化帝一道喚入宮請安的宣春暉一聲“春暉”。

那時的宣春暉初嫁,在第一個夫婿家多受委屈,她是到宮裏向奉華帝求庇佑的。

每每而至,總能在大明河宮裏見到九五之尊撇下威儀,半蹲在地耐心聽嬌聲嬌氣的小姑娘說話。

也是這些時候,奉華帝不擡頭淡問一聲,“是春暉來了。”

梳著羊角雙髻的小郡主學著大人模樣,梨渦深陷,眸若星輝,模仿奉華帝口吻重復一遍,“是春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