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59

次日, 就在楚明玥的馬車整裝待發,半夏挽起袖角氣勢洶洶出府之時,賢老的馬車當真到了。

派去接他的馬車是在昨日獨自回來的, 今兒個一早, 賢老騎著匹坡腳塌耳的馬停在了定遠侯府門前。好在侯府裏的人謹記老侯爺在世時的嚴謹家風,從不以他眼矮瞧任何人。

兩個守門家將瞧見賢老, 雖不相識, 仍是好言邀其飲杯涼茶再趕路, 賢老這才報了名號。

待楚明玥把人請進府裏,他不喝茶、也不入座,只說要先見一見孩子, 若是合眼緣了便教,無緣他便走。

賢者恃才傲物, 楚明玥也就依著他, 引著人到了長生的書房,孰料此人剛進屋,反手就把書房的門關了,楚明玥止步於門外, 眨了眨睫扇上悠悠飄落的煙灰。

“郡主, 這是何等的狂人才會自稱賢老。”甜兒攙扶著楚明玥倚靠在廊下欄杆上, 扭頭往緊閉的屋門瞧了瞧。

她從蒼鹿山跟回洛京也快兩月,自認不是毫無見識的山林丫頭了,可方才那人,長發潦草挽起, 灰發摻半, 袖袍上染著洇出的片片痕跡, 也不知道是何物。

放眼大宛, 才高八鬥的有識之士無不在京,她不理解,郡主何故要請這樣一個毫無儒風之人來府上教書。

楚明玥倒不在意,一手執緙絲繡花鳥琺瑯柄宮扇慢搖,“賢老可不是他自封的,他本家姓冼,冼無風。他是和崔司淮一樣的年紀中的狀元,只不過當時先帝尊崇儒風,而他大唱唯有法方能嚴治。”

甜兒不可置信轉頭望一眼半夏和丹秋,“奴婢讀書少,對這些派學所知不多,可素聞法家嚴謹自律。”

楚明玥微微眯眼望著遠處柳枝,巧笑一聲,“後來他一氣之下放浪形骸,故意以此嘲諷儒學迂腐。”

甜兒不知聽明白了,歪著腦袋點了點頭。

這時,書房的門被打開。

楚明玥轉身離開憑欄,賢老從屋裏走出,長生緊隨其後。

“這孩子周身無一點精氣神兒,不似楚家人啊。”冼無風注視著楚明玥的眼睛。

楚明玥勾了勾唇角,半隱梨渦,“教得好自然就像了,不然,昭陽何至於勞請先生來教。”

冼無風攬須沉思幾許,忽而大笑一聲,半側身往身後俯視,“還不跪下。”

長生擡眼看了看他,又平靜看向楚明玥。

無人知道,關起屋門的書房裏,冼無風是如何確定此子是否可教的,在以後的歲月裏,楚明玥從未多問,而眸子逐漸亮如星的少年郎亦從未講過。

楚明玥聞言大喜,又自顧覺得這個結果是意料之內的事,她楚明玥選中的先生,任憑是誰,都得來楚家把這書給教了。

她朝長生點頭,“跪下吧,冼先生有真才實學,你的膝骨拜他,先生受得起。”

長生寡言少語,卻是聽楚明玥的話,當即就跪了下去,實實在在給冼無風磕了三個頭。自此,教書的先生、習武的師父總算是都定了下。

只是這一耽擱,日頭也走到正晌午,正是灼人的時候,不適合再駕車往郊外去。

“遞個折子,過了晌午咱們進宮一趟。”

先生既已定下,楚明玥喚來管家領著冼無風先到住處安頓,她攬著長生的肩往膳廳去。

“郡主您要入宮?”丹秋撩起廳裏細密垂下的珠簾,側身待楚明玥行過。

楚明玥曳裙坐下,餐案上擺著的都是解暑菜式,“左右你的法子都試過了,崔大監他不肯出來,那咱就過去咯。”

她給長生端一碗涼瓜排骨湯,自己卻是一口肉食沒動,只貪喝兩碗銀耳雪梨羹。

昨日在薛府,也沒頭沒尾聽了兩耳朵,不過還是坊間那些嚼爛的話頭兒,沒個新鮮話,楚明玥尋思,這像是宮裏刻意為之,縱使當真要求仙問藥,她也得去找那人問個明白,求得什麽仙,問得什麽藥。

定遠侯府的問安折子是快馬加鞭送進宮的。楚明玥那邊剛在膳廳放下湯勺,這邊大明河宮,崔旺就捧著折子碎步小跑敲響了小書房的門。

宣珩允只著一件珠白緞面長袍,繡金龍紋的衣襟交疊而落,順著蒼白的肌膚向下延展,從衣襟下伸出一段硬朗索利的鎖骨。

今日是冰蠶入體第七日,小書房外的偏廳裏,候著整個太醫署的太醫,他也不是真的不怕死,只是如今,太醫們束手無策。

此刻,他正承受著寒熱交替帶來的極端痛苦,那樣極致痛苦的折磨被分成兩股刻骨銘心的感受,爭相吞噬著這具身體最後的精氣。

似刮骨,似剜心。

可若要讓人在刮骨剜心和身中冰蠶之毒之間做出選擇,斷不會有人選後者,只因前者的痛苦是驟然發生、又戛然而止的,留下傷口慢慢恢復。

而以肉身渡化冰蠶之毒,所承受的痛苦卻是綿密細膩的,它從四面八方包圍著他,撐過白日,還有漆黑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