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49

“陛下。”崔旺跪在地上, 只擡頭看一眼,就不敢再看。

冰蠶鉆進皮肉裏的疼痛,他根本不敢想, 這還不算, 陛下還要以自身心房的體溫融化冰蠶,並以心頭鮮血渡化冰蠶之毒, 這個過程要整整七日。

崔旺垂首跪在地上, 十指緊緊扣著地板上華貴的短絨地毯, 早已經汗流浹背,他的雙肩不住的顫抖著,額角的汗珠一顆顆砸落。

光是看一眼, 那種撕裂骨肉、啃噬心肉的痛苦便能要了他的命。

何況是正在承受這一切的陛下本人呢。

冰蠶沒入骨肉,胸前留下銅錢孔大小的血洞。

宣珩允眉尖蹙動, 閉了閉眼又睜開, 他低頭盯著胸前正汩汩流出血的位置,蒼白的唇峰抿成一條線。

他綿緩調息,感受著體內正在蠕動的蟲子一點點咬破血肉,距離心房越來越近。

陛下。崔旺擡眼, 膽顫心驚把呼喊壓進喉嚨根。

忽然, 宣珩允身形晃一晃, 齒間溢出一聲悶呻。崔旺麻利站起扶著他緩慢在龍榻坐下,不能讓冰蠶受驚。

修長似竹的五指緊緊攥住緞面被料,原本鋒利謹慎的面容在這一刻終於呈現孱弱之態,汗珠從他冷白如灰的臉上淌下。

“出去。”他緩緩躺倒在綢被裏, 臉被繡著祥雲騰龍的面料遮擋過半。

“是。”崔旺不敢再忤逆半分, 竭盡全力放低自己的腳步聲, “奴才去膳房給您端碗參湯來。”

宣珩允沒有應聲, 殿內只聞綿長的吐息。崔旺走到門外輕聲關門,他和守在門口的張辭水對視一眼,嘆一口氣往膳房的方向走。

“阿玥。”

寢殿裏,宣珩允低低喚一聲,下唇齒痕深陷,血跡斑斑,讓那張慘白的面容似鬼魅。

這聲輕念,仿佛能夠減輕他的痛楚一般,他以肘骨撐床,緩慢坐起,盤腿調息,以便冰蠶能夠準備找到心房的位置。

寢殿裏燭火煌煌,照亮滿堂光彩,絲織的層層垂帷、白玉翡翠串起的珠簾被燈火照著,在彼此身上投下綽綽深影。

張辭水走來走去的影子被投映在雕龍琢鳳的門紙上。

宣珩允挺直的腰背突然彎下,他手掌撐床,腥鹹血氣從五臟六腑上湧,沖破喉嚨一口噴在珠白色的裘被上。

冰蠶牢牢吸附在他的心尖上,這一瞬間,他雙目陡然變得腥紅,額角青筋迸出,突突跳著。

被細密尖銳且帶有劇毒的牙齒啃進心尖肉,這是怎樣的疼痛呢,痛到宣珩允在霎那,腦間只剩白茫茫,來不及思考、記憶停頓,全身所有的感官都匯聚於心房。

那裏正傳來細長綿密的疼痛,疼痛之外,是冰.毒蝕骨的寒意,這種疼痛和寒冷交疊而來的感受似大海深處遙遙卷來的浪,越來越近,直至迎面撲來,重重打下,直叩神魂。

宣珩允半垂眼簾,早已被汗水打濕的睫羽粘成一簇簇,在瞬刹之間凝出一層白霜,就連垂在臉頰的一縷鬢發都變得冷硬。

他開始從內而外散發出寒氣,挺直的肩骨開始不受控制的打顫,但他睜眼看著榻前虛無之處,突然喘著氣笑了笑。

他感受到附著於他心房的冰蠶正被灼熱的體溫融化,一點點消融,化成液體慢慢滲入心尖上鼓動著的鮮血裏。

如此,就成功一半了。剩下七日寒毒與火毒的侵蝕算得了什麽呢,這些痛楚遠抵不過楚明玥四年來月月為他承受的痛苦。

三日寒毒,三日火毒,第七日,寒熱交加。

宣珩允再次咬緊下唇緩緩躺倒,平躺身體,他拼命使周身繃緊的肌肉放松下來,讓體內的血液勻速流過七經八脈、四肢百骸。

這個動作用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齒尖松開下唇,那裏早已血肉模糊,血絲順著唇角留下,淌過下頜,留下一道殷紅。

崔旺端著碗參湯在外敲門。

天辰道長疾步而來,掀開碗蓋看一眼,道:“喝不得參湯啊,參湯溫補,陛下此時正是寒毒入體之時,補不得,補不得。”

崔旺翹起一指,指著道人狠狠哼一聲,“妖道,陛下若有閃失,爾九族葬天。”

天辰道長斂目,面沉如水,沉默幾息,未有只言片語,退回丹爐房。

“這?”崔旺瞪著道人離去的方向瞧了片刻,轉頭問張辭水:“張首領,這參湯喝還是不喝?”

張辭水愣了愣,轉身就走,“你等著,我去找太醫過來。”

門外這番爭論,宣珩允沒有聽到。

他的耳中,風聲呼嘯,時而雷聲轟鳴。在這嘈雜的聲音裏,還夾雜著另一道猙獰的笑。

你不過是在妄圖用痛苦抵償對她的愧疚,與我往日的自虐有何分別!

濡濕的睫羽半張,宣珩允扯動唇角擠出一個無力的笑,他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我與你當然不同,你的自殘是毫無意義的,而我是盡我所能去救她。”

你不過是要用自以為是的深情去打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