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45

長生把那個女人扶起來, 推回床榻上,明明是六歲的孩子,不知道是如何有力氣扶起他母親的, 許是他母親真的太瘦了吧。

“你都這樣了, 又對她做不了什麽。”長生的聲音平平淡淡,看向女人的眸子任何暗淡無光。

女人撐著床榻半起身, 依然在咒罵, 和楚明玥每回來時都一樣。確切地說是和發病時一樣, 她不發病時是膽小怯懦的,不敢擡頭和楚明玥講話。

楚明玥走近床榻,打量著榻上女人, 她比上一次見到時又瘦了,臉頰凹陷, 嘴唇幹癟, 眼睛憤怒地瞪過來,那道憤怒的光倒是成了她渾身上下唯一有生氣的存在。

楚明玥站在那裏靜靜等了一會兒,女人罵累了,一頭倒在裘枕上大口喘息。

“請大夫了嗎?”楚明玥問長生。

“沒有, 她這副樣子不敢請大夫來。”長生平淡回答。

楚明玥的視線落在留有藥渣的藥罐上, “那這些藥是怎麽抓的?”

“還是上回你過來時, 帶來的那個大夫給開的方子,一直按那個藥方抓藥。”

楚明玥蹙了蹙眉心,這個六歲的孩子,從說話到神情、到體態, 都不似一個孩子該有的模樣。

他從三歲住進這裏, 不許出門, 無人陪伴, 尚要忍耐時而瘋癲的母親。

這種忍耐耗光他所有的生機,撕裂他純真的孩子氣。他變成一個冷漠又沮喪的人。

“過幾日我帶大夫過來再給你母親瞧瞧。”楚明玥努力勾起唇角,使自己看起來親切無害。

長生輕微眨了下眼睛,沉默注視著楚明玥。

“怎麽了?”楚明玥笑著走過去,又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

長生不躲閃,只是問一聲:“你當真認為她還需要活著嗎。”他扭頭看向床榻張著嘴巴大聲呼氣的女人,“她這個樣子,死了才更好。”

楚明玥心底一凜,輕輕收回手,漫不經心握緊了手指,“她是你母親,不能這麽說,她若去了,你在這世上就再無親……,無母親了。”

楚明玥的聲音頓了頓,她用錯了詞匯,這個孩子在這世上是有親人的,他的親人一言九鼎、權傾九霄,他的親人生而王侯,永生富貴。

只不過,他和他母親是被遺忘的存在,被刻意遺忘在奉化末年。

他的父親,是先帝皇六子恒王。是唯一一個在先帝尚於人世時,意圖逼供奪位的皇子。

可惜那個時候的奉化帝早已久病昏迷在大明河宮的龍榻上,那一場無疾而終的宮變未激起任何水花。除了諸多皇子,甚至於不站隊、不結黨的朝中大臣都不知。

這是一場注定要失敗的瘋狂宣泄,亦是孤注一擲得玉石俱焚。

恒王知曉,宣珩允登基,他亦無活路。

他曾經,在打下首次戰功、被奉化帝於紫薇殿給予極高褒獎的時候,得意忘形了。

那日奉化帝言,“朕之六子,驍勇似朕。”

這句話讓包括恒王在內的許多人,都誤認為皇太子的位置所屬,局勢已然明了。

恒王膽烈,牽獵犬行於後宮花園,遇皇九子宣珩允,其眼斜於頂,令皇九子讓行於獵犬。彼時的宣珩允以謙和溫恭行於朝中,默聲讓步。

恒王牽獵犬而過,在其輕蔑一瞥下,忽然瞧見斂眸而立的宣珩允,眼尾溢出一道凜冽蝕骨的光。

次年,皇九子受封皇太子位,入主東宮。

謀反逼宮,是為一搏,生而為皇家,自幼遍知,那把金龍椅,向來成王敗寇。

恒王在奉化帝病入膏肓之時逼宮,為他所用的禁衛軍封鎖皇城,這個時候,定遠侯遠在疆外,勝算本是極大。

他本欲把守大明河宮,待熬到奉化帝咽氣,拿出早已備好的遺照登基。

然而他不知,奉化帝後來病情好轉,又活了三年。

計劃百密終有一疏,彼時的禁衛首領手下負責把守大明河宮的一侍衛,冒死夜入東宮,將此事告知了宣珩允

這個人,就是後來的禁衛首領張辭水。

至此,計劃敗漏,前功盡棄。

本就是謀逆,禁衛侍衛當夜被策反過半。

大明河宮裏站滿太醫,一如往常。宮外,沉寂無聲的夜裏,唯有奔跑的腳步聲、和利刃刺穿身體的聲音。

恒王被逼走投無路,無人知他為何會跑去東宮自投羅網,許是他知這時的宣珩允正在大明河宮“侍疾”,東宮最為安全。

但他未料到昭陽郡主會帶著食盒過來,他手持利刃面目猙獰的瘋癲模樣,嚇得郡主身後的婢女一聲尖叫。

而他在情急之下失去神智,手中長劍閃著寒光朝昭陽郡主刺去。

楚明玥眼見長劍直沖正心過來,那招跟著沈從言練過無數遍、也是她唯一正兒八經學過的對敵招式下意識使出。

轉身躲閃、兩步逼至恒王近身,扣腕奪劍。

這是她和沈從言練習過的招式,沈從言不會傷她,亦知分寸。但正在絕望中的恒王是沒有理智的,他的手腕被楚明玥扣住,人卻未束手就擒,長劍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