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40

過了半晌, 軟轎裏的人才不情不願扶著婢女的手臂下了轎。

她半頭烏發順肩背垂下,是一位尚未出閣的姑娘,看身段行止, 是婉軟嬌弱的江左女子。

只是卻穿著一身與周身氣質全然不合的燦紅色刺金花紋綃紗霓裳, 她被男人拖拽著往湖岸走。

天鷺湖本就是環形湖,順著湖岸一直往西走, 就是西岸了。

這個位置正好超出士兵嚴令禁止靠近的範圍, 而距離熙熙攘攘正情緒高漲的圍觀百姓, 又還有一段距離。

但視野極好,往西能看到漫天飛的手帕正飄飄蕩蕩落在紅了臉頰的龍舟青年額上,往東能瞧見威風赫赫的禮炮朝天齊響。

楚明玥就停在此處, 纖腰倚在青石欄杆上,半身探出正往西看, 那邊數十艘龍舟軟調齊唱, 正徐徐往這邊過來。

各色手帕蕩在風中,吹來一陣百脂香。

“你快點,磨磨蹭蹭的。”

不耐煩得聲音刺入楚明玥耳畔,她輕撩眼尾, 偏頭往身旁看過去, 正好瞧見那一張清秀面容梨雨半落。

“爹, 女兒不想要這緣分。”女子掙紮著試圖甩開被拖拽的手臂。

“胡鬧,不許再胡言。為父找青龍觀的天辰道長算了,你與貴人年命相生、五行相輔,你們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男人拖著女子行至湖岸杆欄處站定, 他看了看倚欄而站得緋色胡服女子, 面露不悅, 壓低了聲音斥其女不爭, “你不上心,有的是人上心,給為父站好了,待會按為父說得做!”

說完,他給一旁的婢女遞去眼神,甩袖往軟轎走。

剛行兩步,又轉身返回,卻是朝著楚明玥而去。

方才一瞥,男人只瞧見楚明玥側臉,雖只看到半張臉,可他不是沒見識的人,心嘆女子秀鼻挺翹、頜線暢滑,骨相極佳。

他怕這人搶走貴人目光。

楚明玥側了個身,一只手臂搭在青石杆欄上,明眸含笑注視來人。

“勞煩姑娘往西挪一挪。”男人的態度算不得無禮,但亦毫無擾人的謙遜之態。

一旁抱著玉獅子的丹秋登時不悅,她一手托起玉獅子,讓它攀著她肩膀,閑出一只些許酸麻的手臂。

“此處視野好,地方又寬敞,我家姑娘就喜歡這地兒。”丹秋剜著來人嗤鼻。

男人一聽頓時擰起眉心,下巴上的短須跟著顫了顫,他往不遠處的自家轎夫掃一眼,一聲冷哼意味深長。

丹秋跟著他的視線往那邊瞧過去,八個轎夫個個精壯,若是動起手,還真不一定占得上風,可一想他說讓就讓,心裏咽不下這口氣。

往東邊一瞧,似乎是陛下和沈將軍遠遠過來,頓時又有了底氣。

“不讓!”丹秋瞪過去一字一頓出口。

楚明玥亦看到東邊有人過來,她轉而往西邊看過去,那邊龍舟漸行漸近,就尋思著許是這家姑娘的父親挑中的如意郎君在附近,自己硬要杵在這兒,倒像是專門壞人姻緣的和尚。

“丹秋。”楚明玥開口,漫不經心道一句,“咱們往西邊靠一靠就是。”

丹秋一貫聽話,楚明玥一開口,她立時收起一身炸毛,重新把玉獅子揣懷裏,跟著楚明玥慢慢往西走。

放目望去,不遠處喝彩聲此起彼伏,伴著婉轉軟調的江左民曲,朝著楚明玥所處的方向,越來越近。

楚明玥停下腳步,倚杆欄而站,側目往身後看一眼,和那位姑娘約三丈遠,想來不會擾了人家選夫君,便繼續往西瞧熱鬧。

而這邊,宣珩允一路跟上,又不敢讓步履過快,如今再同楚明玥講話,總要尋一個合理的借口,方才不會被厭煩。

他的身後,沈從言、張辭水和崔旺相繼跟隨,保持著適中的距離。

忽然,空中傳來羽翼撥動風聲的響動。

一只黑羽鳥從雲海俯沖向下,穩穩落在宣珩允肩上。

宣珩允擡手去取綁在黑羽鳥腳上的銅質信筒,湊近的時候,鳥喙在那只冷白清瘦的手背上蹭了蹭。

這一幕被沈從言若無其事收進眼底。

宣珩允展開信箋,原本潦草掠過的目光陡然一顫,他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神色凝重細細將信箋上的十四小字反復看了數遍。

紙上寫,“血癆之症,青龍觀的天辰道長有解。”

紙條被他團起緊緊攥進掌心,他的呼吸由小心翼翼逐漸變成劇烈喘息。

繼而,粗重的喘氣聲變成了癡笑,墨發玄衣的男人站在湖岸邊,猶如癔症發作,自顧笑了起來。

笑了幾聲之後,笑聲戛然消失,那張俊美鋒銳的臉再次變得凝重又審慎。

宣珩允擡眼凝望著前方的緋衣身影,兀自將剛剛放松的心再次攥起,現在還不是開懷的時候,還沒有見到信上所書之人,尚不知他所謂的“有解”又是否真實。

之於楚明玥,他真的再受不住一絲一毫遙不可及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