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29

宣珩允一頓, 遙望著楚明玥漸行漸遠的身影不再往前,只是眼底湛射出的濃烈情緒膠著纏綿,黏著在隨風曳動的披風上。

丹秋微挑眉頭, 陛下如今這副情深義重的模樣, 究竟是要表演給誰人看。

要說郡主當真是菩薩心腸,到底不忍太駁皇帝金面, 未真將人掃地出門。可這算是借的哪門子宿。

丹秋性子鈍, 腦袋裏轉半天, 一開口只有一句,“陛下您這邊走。”

行宮傍山而建,地勢呈低到高, 外苑在整個行宮的西北角,可謂是整個行宮裏的地勢最低處, 且日照不好, 多水汽。

而楚明玥住得青鸞苑,在視野最開闊的東南方。

外苑由兩道院墻圍著,一排白墻青瓦的低矮屋舍背靠山石,墻根處又下往上蔓延出一圈圈幹了的水跡, 是每年雨季, 墻屋反水所致, 偶長青苔,薄薄一層,可見潮濕。

這裏房間雖多,卻無人氣, 因為陰冷, 常年空置著。

院子裏有一口古井, 古井旁邊堆放著廢棄雜物。

丹秋換來外苑的粗使仆役, 掩去宣珩允身份簡單交待,依著昭陽郡主吩咐,只說是借宿客。

交待完,她朝著宣珩允背影無聲施禮,就準備告退,只是剛轉身,那人忽然喚住她。

礙著雜役在,丹秋不好喚他陛下,只好道:“公子還有何吩咐。”

只見宣珩允形容沉郁,嗓音暗啞,“這幾日是她的小日子,她的身子慣要疼的,你和半夏多囑咐膳房,給她做些溫和食物,莫要光腳戲水,少食葵子這些上火的幹食。”

丹秋鼻子一酸,登時就委屈了。

原來他什麽都不知道。看似溫潤儒雅、體貼備至的郎君,實則就是個棒槌。

他記準她的小日子,逢月讓膳房準備適宜的食物,溫聲提醒一句莫貪涼食,這樣就夠了嗎,以為這樣就算做足面面俱到、當得上一個好夫君了嗎。

不夠!

丹秋咬牙繃緊酸澀的眼眶,只恨自己沒出息淚珠子淺,她顧不上雜役尚在,收不住情緒斥道:“公子,原來您當真不知,我們郡主身子向來好,從未有腹痛的毛病,只因四年前的三月初九,這才落下的病根兒。”

丹秋一股子倒完,跺了跺腳轉身疾去。

她走後,雜役似乎說了些話,也跟著出去了。至於說了什麽,宣珩允沒有聽到。

他的耳畔,突然風聲驟起,凜聲嘯嘯。心尖上仿佛萬針刺入,蝕骨抽痛。

有猙獰的笑聲在他腦海裏響起,肆意嘲笑他的自以為是。他的自大、孤信被那番厲言嘲得潰不成軍,碎成粉齏。

他口口聲聲心裏有她,他以為自己往日不過是忙於政務冷落、輕視她,他志足意滿只要有足夠相處的機會,就能找回往日情意。

四年前的三月初九。

他趕回東宮,垂著手臂,把右手掩於廣袖內,見她身下床褥盡紅、滿屋血腥,他不敢走近床榻,只能止步於一尺開外,他怕離得近了,被她悄出端倪,她一貫觀他仔細入微。

那日他更不敢滯留,匆匆留下一句話,轉頭疾步而行、步履生風,直到走出她住的院子,喉底的腥鹹噴湧而出,落地數口暗紅。

後來,他怕她失去孩子傷心過度,留下心結,也曾悄悄留意觀察。

但每回見到的楚明玥,總是笑盈盈的,永遠都像明媚的小太陽,他也就認為,這事對她未有影響,他甚至自私得想過,她是不是不喜歡孩子。

往後數年再未孕,他也未掛在心上。

他自幼不被生養之人善待,子女親情本就淡薄,他想,她不喜孩子,那就不要吧。

如今被她的貼身近侍當面呵斥,他才驚覺,原來那件事,傷她身子如此深。

下一息,猶如天光一現,他猛然意識到,她極寵玉獅子是為何。

玉獅子,是她小產之後,在禦花園的桃花樹下撿到的小奶貓,撿到的時候,貓的眼睛尚未睜開。

孩子小產,究竟對她造成了多麽深的傷害,他一無所知。

其中原委,他從未深思。是了,天下哪有他這樣的夫君。

夕陽漸墜,天地暗成灰色。

宣珩允立於這一方空寂頹敗的院子裏,向來長身玉立的身姿,在這息,被洶湧的懊惱沖撞得搖搖欲墜。

他怎會是這樣的夫君。

沉抑的心被萬刃肆虐,一下下剜著疼。

“公子,公子。”方才的雜役端著一個原木托盤進來,托盤上是一碗青菜肉絲粥、兩碟小菜、一個鹹蛋,這便是送往外苑的晚食了。

對於臨時落腳的趕路客來說,算不得粗茶淡飯,相反,白粥裏的肉絲很多。

“公子您選好了嗎,您住哪個屋?”

宣珩允木然轉動眸子,看向雜役,只瞧見雜役雙唇一開一合,他的耳畔,風聲鶴唳。

雜役見他不說話,神情呆症,就把晚食放在院子裏那張落一層灰塵的粗粒石桌上,又交待一些外苑裏的注意事項,而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