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26

密室內, 冰塊層疊倚石壁而砌。寒氣凝成白色的水霧,繚繞升騰。

長棺被放在巨大的冰塊上,宣珩允直直站在棺前, 棺蓋斜躺在地面上。

他一動不動, 仿佛被凍僵了,只有輕微起伏的胸膛在證明他不是一尊雕塑。濃密睫羽半垂, 上邊凝出細密水珠, 而他的視線落在那張棺內, 空洞、不解。

長棺裏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過了許久,直到他的臉上失去血色, 被寒氣凍成灰白,他才緩慢地擡起手臂, 手指在空棺裏撫過。

她走了。

宣珩允落寞地想, 她拋棄他了,用這樣決然地方式離開。他突然感到冷極了,踩著冰塊兒躺進了那口空棺裏,然後慢慢闔上眼簾。

他的半生, 終歸逃不過被拋棄的結局。他從未被任何人重視, 他是一夜荒唐留給一個女人的恥辱, 他的母妃在冷宮裏帶著他,直到病死……

不,那是他自欺欺人的說辭,他的母妃是絕食, 生生把自己餓死的。他不被疼惜, 不被選擇, 一直艱難捱到十六歲。

再次睜眼, 他對那個女人說,如果你覺得活著是痛苦,就去吧,不必為了我苟延殘喘,他的母妃就真的去了。

宣珩允突然覺得,他這一世機會,並不是為這個天下而來,他是為等楚明玥,等那個永遠都像小太陽的明媚女子來照亮他的世界。

可惜這樣溫暖的一個人,最終亦是曲終人散。

這一刻,他心如死灰。她為什麽不能再原諒他一次呢?他已經開始改變了,已經知道錯了啊。

耳邊風聲呼嘯,世界再沒有其它聲音,他感到自己的意識在逐漸飄離這具身體,這樣下去,他是不是會回到另一個世界,他這樣想。

不,他不能回到過去。

那一世,她太遙不可及。

宣珩允猛的睜開眼睛,漆黑的眼眸深邃似淵,他從不會說,也不會有人有機會從這樣的眸光裏窺到怯懦和畏懼。

他不能失去她。宣珩允想,他要去找到她,珍惜她。

他撐起手臂想要從棺材裏坐起來,卻發現他的手臂凍僵了,沒有知覺。

呵。宣珩允低低笑一聲,拉開袖袍,露出手臂內側結痂的傷口,那是利器所致。他低頭一口咬在傷口上,疼痛讓他的知覺漸漸回攏,痛感開始順著血脈延展至四肢百骸。

他松開手臂,灰白如霜的臉上,唯有薄唇殷紅刺目。

行至密室入口處時,崔旺端著一碗冒熱氣的湯藥進來,方一進門,就瞧見陛下一手撐墻站在那裏,形如鬼魅,他的身後是望不到盡頭的漆黑。

崔旺嚇了一跳,手上紅柳托盤差點摔在地上,他趕忙放下湯藥,幾步跑過去攙住宣珩允,把人扶到那張紫檀圓案前坐下。

“陛下,”崔旺跪地叩首,悲慟長泣,“老奴求您愛惜愛惜聖體吧,這天下還需要您,娘娘她在天有靈,也想看您治下的萬裏山河啊。”

“朕要去尋她。”宣珩允氣息不穩。

崔旺大駭,睜圓那雙渾濁雙目,嚇得大氣不敢出,陛下這是什麽意思。

“陛下,您正值聖年、身體康健,可不能說胡話啊。”崔旺跪著,不知是急的還是嚇得,語速很快,“您還未有子嗣啊,怎能說出撒手人寰的話,縱使娘娘,也不會同意的。”

宣珩允蹙動眉尖,有苦澀的藥味流入他的肺腑,他轉動眼眸,把目光落在那碗冒著熱氣的褐色湯藥上。

“起來吧,你誤會了,朕只是要去找她,沒說要死。”他端起湯藥仰頭喝盡。

“死”這個字,又把崔旺嚇的半死。

他怎麽會去死呢,宣珩允想,他害怕一閉眼再睜眼,又回到那個卑微無助的夢裏,何況,她還在這個世界好好活著呢。

崔旺不解,起身收起藥碗。

“傳張辭水過來。”

崔旺應聲,端著空碗退出寢殿,關門時,他用余光掠過屋內,陛下坐在那裏,脊背端直,臉上籠著一層濃郁到化不開的沉霾,再不見清皎雅儒。

洛京細雪簌簌,諾大皇宮被覆在茫茫雪色裏,被積雪壓著的料峭枯枝上,悄無聲息抽出嫩黃綠芽。

縱使寒天凍地,仍有生機一線。

禁衛統領張辭水是和大理寺少卿崔司淮一道來的,二人分別從兩個方向走來,站在大明河宮的寢殿門前,他們的肩上、發冠上皆落著一層薄雪。

崔司淮懷中抱著今日奏折,不明所以和張辭水對視一眼。

“勞煩崔大監,今日不去小書房?”崔司淮問侯在門口等你崔旺。

崔旺嘆了口氣搖頭,壓低聲音道:“陛下在寢殿內,二位大人稍等,容老奴進去為二位大人通稟。”

崔旺推門進去,很快又出來,“陛下讓二位大人一同進去,請。”

崔司淮抱著奏折先走,張辭水跟在後邊,二人進去後,崔旺關上那扇雕花木門,守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