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10

本宮要和離。

這句話猶如一句咒法,說出口之後,楚明玥感覺全身都驟然輕松,桎梏她十二載的枷鎖在這一刻猝然崩裂,碎成粉齏消失於無形。

塗著蔻丹的纖指隨意繞皓腕翻轉半圈,從霓裳舞的標準看,姿勢並不完美,但正是這樣,才盡顯這只手主人的慵懶華貴。

楚明玥端詳一陣,聽不到二人聲音,遂把手放下,鳳眸輕擡過去,“可是為本宮高興到不知該說什麽好?”

嘲諷楚明玥的人沒有說錯,楚家沒人了。

楚明玥的母親早亡,父親未再續弦,定遠侯府只剩下楚明玥了。

倒不是她堂堂昭陽郡主,和離還要經婢女應允,只是楚明玥知曉,她們得知這個消息會真的擔心她。

半夏、丹秋二人,是她身邊僅剩的唯二最親近之人。

楚明玥瞧著二人失了魂的模樣,黛眉輕挑,笑吟吟道:“你倆莫怕,不做這榮嘉貴妃,本宮也罩得住你們。”

半夏率先反應過來,鼻子一紅,眼眶就濕了,“郡主說得這是什麽話,奴婢是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就是就是。”丹秋也回過神來,急得胳膊不住比劃著接話道:“郡主幼時就說要看遍廣闊山河,這被宮墻拘著三載,奴婢早就住得不耐煩,都等著跟郡主出去長見識呢。”

楚明玥淺淺笑著,唇角的梨渦若隱若現,“那就帶你們出去瞧瞧。”

她暗自掐了下指尖,壓制住心底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洶湧情緒,她不是矯情的人,很少會哭,只是眼下被理解、被支持的時刻讓她幾乎要喜極而泣。

她本以為,二人會勸她慎重、勸她為以後多做打算。聽聞邕王妃和離時,娘家人是最先反對的,皆勸她忍忍就過去了。

是她以狹隘之心度人了。楚明玥心想。

“不愧是本宮帶大的姑娘。”楚明玥換了個靠坐姿勢,“本宮有封地五郡,你們想先去哪裏看看,待本宮父親忌日一過,我們就動身。”

定遠侯的忌日,是臘月十九,他去年從邊疆回京,是來陪獨女過年的。

楚明玥慶幸,父親的最後一程,有她陪著。

半夏和丹秋對視一眼,也不糾正她們年長楚明玥的事實,只高興的用力點頭,眼眶裏拼命憋著水花。

直到忍不住的時候,楚明玥起身去推開半扇窗,讓二人悄悄抹去眼淚。

雪又下大了,漫天紛紛揚揚,如棉似絮。

窗扇方打開,冷空氣迎面撲來,楚明玥卻不覺得冷,只覺透徹清醒。

“郡主,那陛下那邊呢,他會同意嗎。”話一出口,丹秋被半夏剜一眼。

這是無可回避的問題。

楚明玥深深吸一口冬雪的氣息,把窗關上,似乎是自言自語,“他怎會不同意呢。”

本就是皇伯父一道聖旨,賜下這段姻緣,是她忘記先去問他,可願娶她。

*

臘月十五。

洛京城裏,一度傳得沸沸揚揚的檄文、不過幾日就被埋進了雪裏,“清君側、誅妖妃”的口號也早已啞然無聲。

食堂茶坊裏,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早已被另一樁皇家醜聞替代——長公主的駙馬、戶部尚書李忠敬嫖.娼被抓。

三日前,大理寺少卿崔司淮辦案,帶人搜查城西的勾欄瓦舍,嫌犯未捉到,倒是從姑娘們的紅帳裏揪出一眾當朝官員。

我朝國法,嚴禁官員賭嫖。

事發當晚,涉事的紅妝坊門前,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次日一早,此事滿城傳遍。

人人都誇,崔少卿少年英才,不懼皇權,沒有人識得搜查官兵們手裏的彎刀是斬風刃。

這是黑衣騎專屬的兵器。

和喧囂的坊間茶樓相比,落於重樓疊宇間的太極殿,則是落針可聞。

花家一倒,朝堂黨羽、派系潰不成軍,人人自危,只求自保。

這八日來,宣珩允忙於重塑朝堂綱紀,廣推新令,又值年關將近,戶部、吏部等諸事繁忙,京外諸地的奏折紛至踏來。

青龍敲頭案上,奏折堆疊如山高。

太極殿內,更是不分晝夜,燈火長明,忙於政務的宣珩允已經數夜宿在太極殿的小房裏。

崔旺靜悄悄候在角落裏,眼睜睜看著沉沉天幕徹底暗下,夜幕上無星無月。

他有些著急,陛下下朝至今,尚未進食。可眼見宣珩允沉於朝政,他更不敢開口提醒。

往常這種時候,他總是派個人到重華宮一趟,榮嘉貴妃娘娘很快就帶著食盒來了,娘娘一勸,陛下縱使不情願,也會吃上兩口。

可是近日,三次派去重華宮的人都被擋在門外,只有娘娘身邊的丹秋把著宮門口,道一聲“主子正在禁足”。

崔旺踟躕半晌,咬了咬牙豁出去挪到宣珩允身旁,緩聲道:“陛下,該用晚膳了。”

宣珩允本就清瘦,冷白的手指握著狼毫筆,指節修長似竹節,骨節勻稱,和手上那支青竹筆杆相形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