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三

2.

莊靜檀活了十八年,論心理博弈、嘴上功夫,同齡那些頭腦簡單的人根本比不了,只有她氣別人的份兒。

像現在這樣,只能恨恨回到房間坐在飄窗上無聲詛咒的時刻很少。一個字:忍——

沒辦法,偏偏還是對方的地盤。

極其沒有素質。

說她的東西慘不忍睹,他懂什麽。

在擠出的一丟時間裏,去老頭那兒不眠不休練習,這已經是她能做的極限了。

但話又說回來。

莊靜檀曲起腿,下巴擱在膝蓋間,眉頭打了個死結。

也許就是那麽爛。

她咬住下唇,用力到幾乎滲出血珠。

窗外的月光靜靜地照進來,莊靜檀閉上眼,能感覺到柔和的光流淌在眼皮上。

她不喜歡自欺欺人,知道此刻這種心情叫惱羞成怒。

在這樣明凈昂貴的環境中,目之所及的一切存在都如同一面鏡子反照自身。

揭開這憤怒的一角,隨之有狼狽感席卷全身。

她幾次三番跳下窗台,走到門口又反悔,焦躁地踱步。

話又說回來,竟然來到十年後——

過於神奇。

能一窺究竟,這誘惑力不言自明。

真要離開嗎?

這時候離開了,她能去哪呢?

莊靜檀倚著窗沿,左手下意識碰了碰面頰:平整光潔,沒有會傳來刺痛感的傷口。

就如同她二十八歲的人生一樣。

……不對。

萬一,這是糖衣炮彈呢?

莊靜檀臉色微沉。

還有一種可能,二十八歲的她已經墮落了,生活只是表面光鮮,其實是昧著良心在過日子。

那要比想死的十八歲更可悲。

……

在她沒注意到的地方,有人正站在一樓,好整以暇地觀察著她半分鐘變幻八百次的表情。

看著看著,神色愈發捉摸不定,輕松促狹的淡淡笑意也消失。

斯珩忽然想起某個耳鬢廝磨的夜晚,氣氛很好,於是難得聊起過往這個話題。

他想知道,她十七八歲時在想什麽,做什麽。

莊靜檀半闔著眼,正打算開口前被斯珩溫柔地截斷。

——人名就不用報了。

——那就吃、喝、錢,還能想什麽?

她聳聳肩,這麽說道。

其實也沒撒謊。

只是有所選擇地回答。

除了吃,喝,錢,還想著死。

死志像饑餓一樣,變成如秋日落葉般自然的反應,從思緒的河流中時不時冒出來。

在很多很多個瞬間。被疼痛和黑夜虜獲,不是什麽丟臉的事。橫亙在眼前的生活難題諸如缺錢一類固然令人不爽,但真正令她厭煩的是,身在泥潭裏一眼望不到頭的感覺,讓人的意志都被陰冷地捂到發黴。

但她那時依舊繃得死緊,如一根絕不松懈的箭弦。

在氣氛那麽好的時候,她當然不會把多年前的心境拿出來復習晾曬。於是懶洋洋地嬉笑著,把玩斯珩修長的手指,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

那天她不想說出口的答案,今天他看得一清二楚。

十八歲的莊靜檀,還沒那麽擅長偽裝。

面上的情緒如清澈見底的河流,憤怒、不悅,最終卻轉成長久的靜默。

帶著疲憊與麻木。

很熟悉的感覺。

他在更年輕時,曾被不同的心理醫生與成盒的藥包圍過。很短的一段時間,也是每分每秒都想結束一切的時間。

斯珩沉默地站立了一會兒,夜裏驟起的春風吹得黑色襯衫微微鼓起。

這晚,他沒回主臥,在二樓會客廳的沙發上坐到下半夜。

離客臥近,也能聽見客臥內的細微動靜:也要得益於十八歲的莊靜檀不習慣把門關死。

他聽到她屢次從睡夢中驚醒的聲響。

還有說夢話的聲音

——都不要的雞腿我拿了怎麽了?!

這晚莊靜檀睡得並不安穩,可跟平時比起來,已經算是很長的整覺了。

人對生命的渴望應該是與生俱來的。

可也有例外。

意志力,是需要以時間來打磨的產物。從苦痛和悲觀中蛻變成型。

而18,她正在渾水中掙紮。

*

莊靜檀被迫過上了極其規律的生活。

在她逃課兩次被蔣臨抓回來,第三次好容易成功了一半的時候——這事被報告給了正在開會的斯珩。

最近忙得要死沒空詳細過問叛逆少女的斯珩把人拎回來,導致她的計劃再次泡湯。

被他開車帶回康氏總部,她的忍耐也到了極限,臭著臉跟斯珩在門口大吵了一架。

“好煩,我要回去!現在我們也沒什麽關系吧?你能不能別管我了?格鬥課都要上,這日子跟坐牢有什麽區別?!”

斯珩完全沒管周遭小心翼翼、好奇打量的目光。要跟莊靜檀做夫妻,這點心理素質底子還是相當強壯的。

他眉頭都沒動一下。

“坐什麽牢?一天課才多久,剩下的時間你想去哪去哪,愛幹什麽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