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二】

斯珩從未如此深切體驗過坍塌和重建的過程。

這跟目標的成敗沒有關系。在屬於物質的世界中,一切得失變化都劇烈洶湧,人們都以賭徒心態上桌。有的人手中籌碼多一些,有的人少一些,中間所有輸贏都無法真正作數。

康家也好,斯家也好,那些榮耀的光環能籠罩多久,斯珩從沒有過長久的執念。

他要贏,靈魂深處卻時常冷眼旁觀。

斯珩的內核如此穩定而強悍。

所以一開始這場崩塌從內部發生時,有極短的瞬時空白,斯珩甚至沒有意識到它的到來。

事故的結果似乎已經塵埃落定。

從外面湧來很多很多聲音。

替他可惜,勸他保重。

龐雜的安慰指向一個隱晦的事實:這個插曲終歸要過去的,珍貴有意義的衣服掛破了口子,精心養的愛寵出了意外,人也會有類似的傷心。

更深一層的含義是,早放手早解脫。

那些話紛亂得像深而厚重的雲團,輕然地從斯珩面前飄過。

僅此而已。

莊靜檀死亡——

這幾個字組合在一起,他讀起來,有種不屬於漢字的感覺。

很陌生。

他有套與這個世界交手的程序,代碼嚴謹精美,圓融自洽,在裏面運行的所有所有從未出錯。

莊靜檀這三個字輸進去,整個程序卻錯亂得令人發瘋。

倒在醫院後的兩個月,他每天都睡很久,有時候意識輕微地浮現,也沒有半分試圖恢復清明的掙紮。

事情從他回去休養開始發生變化。

斯珩在收集與她相關的所有東西時,找到了一疊A5大小的自印詩集。

她藏在壁櫥後面一個巨大的空掉的薯片袋內。

翻開時,他當即怔在那裏。

每個字,每一行,每一頁,都飽含著深刻而濃重的感情。

緊扣中心,創意靈動,能看出來是情之所至的原創。

所有內容都在花式論證一個中心論點,且可以濃縮成四個字:

斯珩,傻逼。

每首下面還有日期落款,創作時間基本集中在前年夏秋,是斯珩對她完全不感興趣那段時間,她三天兩頭跑,才提醒了他這個人的存在。

斯珩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攥著文頁的手指幾乎發白,最後又很低地笑出聲,尾音帶著極復雜的情緒。

從這一秒起,因為一個信念的注入,他崩塌的秩序開始重建修復。

她是消失。

她絕不會死。

是,他早該想到。

莊靜檀,如果真的打算去死,是不會浪費這樣大好機會的。

她會搞出最熱鬧的動靜,用死亡作為這場生命赴宴狂歡的結尾。

如果她有對他的怨氣,那提前探準他的位置,從樓上跳到他跟前,運氣好的話把他一起帶走——

這種事她絕對做得出來。

莊靜檀對人該如何做一名不出格人類的程序數據庫,並因此建立起來的外界秩序、言語、滿不在乎。

她那顆心永遠坦然地為自己燃燒跳動。

這是她的稟賦。

躲他?沒關系。

只要人在,什麽都不是問題。

從那天以後,斯珩把一秒鐘掰成兩秒鐘用。該工作工作,該模擬現場照常模擬,他想找出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提前跳車是唯一的可能,但那樣會不會受傷呢?

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啃噬人脊髓的思念只有在極深的夜裏才會出現。

至於挖地三尺找人這事,當然也同步做著,譬如派去跟莊靜音的人回過消息,說莊靜音暫時住在紐瓦克,偶爾回南卡鄉下,會去公共墓園上墳,不多做停留就離開了。

這個反倒沒有那麽著急。

他不覺得莊靜檀會那麽容易被找到。

他們會再見面的,他不急這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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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靜檀在扮莊靜音這事上有了經驗,把發型也調整成一模一樣的形態。

還好,對於去除莊靜音名字這件事,斯珩壓根沒怎麽過問,他連面都沒露,只讓莊靜音去跟律師談,律師團隊養在哪裏也不是吃幹飯的,對接的法務很快約好時間。

莊靜音把電子合同發給莊靜檀後,又特地打了個視頻電話,再三確認,跟律師見面時能不對視就盡量不要,萬一對方起了疑心,只要拿辦公室內監控給斯珩看就完了。

莊靜檀比了個‘OK’的姿勢。

“放心吧。你把人名片給我就行,其他的交給我。”

她昨晚已經看過人了,心裏很小的一塊缺口奇跡般地堵住。

莊靜檀認為,短時間內暫時沒有再見的必要,不然打得雞飛狗跳,裏子面子得全掉光。

至於要如何杜絕意外發生,莊靜檀早想好了對策。

她絕不會乖乖去律師辦公室狼入虎口的——

名片上的律師姓嚴。

莊靜檀研究了下,嚴律師工作繁忙,但還是很願意在閑暇空了犒勞自己的,娛樂生活那是相當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