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漆黑的古斯特包裹在濃深的夜裏,本應筆直駛離。

藍牙耳機裏有人正在匯報。

鬼使神差地,斯珩回頭從後窗投去一瞥。

其實許多事如同從高處俯瞰山脈縫隙,一旦知道某一處有裂痕,它就會徹底顯出本來面目。

所有細節都會變得有跡可循。

輕微下撇的唇角,事不關己的冷淡,淚盈於睫都要調整角度。

他一走,估計她更樂不思蜀。

這些斯珩都知道。

即使知道,也依然回了頭。

在黑夜中,她素凈白皙的面容很招眼。

她在毛茸茸的外套中懶洋洋摸索,捏著煙發了會兒呆,視線沒有焦點。

很快,火光從她的指尖中一閃而過。在那煙霧中,清晰的逐漸模糊,模糊的竟變清晰了。

顯然,她陷入了某種紛亂的、攪動心神的回憶中。

斯珩的黑眸逐漸變深。當然不會蠢到覺得她在想他。

他們之間有什麽稱得上柔軟的回憶嗎?

推拒、厭惡、漠視。

她跳樓骨折,他冷嘲熱諷。

還有從沒進行到底的□□。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讓司機停下了車。

斯珩有一會兒沒動,他在寂靜的黑暗中沉默,最後短暫叫停了對面。

公事永遠堆在那裏,解決了一樁還有一樁,但讓莊靜音跟他此刻一樣莫名不爽,很簡單,只是舉手之勞,卻足以讓他舒心一段時間。

於是斯珩下了車,走過來吻了她。

成功在她眼裏看到一閃而過的錯愕和放棄——

這點斯珩倒是沒猜錯。

莊靜檀的確這麽想的,要啃就啃,啃完趕緊滾。

反正聽那電話動靜,他這趟出差挺緊急的,時間估計也不會短,莊靜檀能理解他這種走之前不想讓人過得太舒坦、非要來這麽一口的心情。

等到這個近乎奪去人氧氣的長吻終於結束,莊靜檀唇角微勾著問。

“訂航班了嗎?還有多少時間?不過有五分鐘空余,對斯總來說也夠了吧。”

斯珩微笑,擡手把她的發絲別在耳後,慢條斯理道。

“莊靜音,話不要說太滿。”

她點了點頭:“好,斯總教育得是。那我等您回來——”

莊靜檀吞了幾個不太文明的字,挑釁斯珩這種人還是要講點分寸的。

斯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邁開長腿轉身要走,卻又被她叫住。

“斯珩。”

他停下腳步,側了側頭。

莊靜音從前叫他名字,要麽聲如蚊呐帶著哭音,要麽小貓撓人一樣,聲調偏高,聽得他頭疼。

這一次,跟從前每一次都不同。

莊靜檀把煙熄了,問:“這個月的生活費,你能多打點兒嗎?我要報課。”

斯珩頓了頓。

“知道了。”

一直到轎車轉彎看不見影子,莊靜檀都在想,要麽可以,要麽不行。

知道了是什麽意思?

之前數目固定,每個月十萬整,錢打進來,她都放在一張卡裏,因為不用出去社交也基本上沒動,比起花錢,她更喜歡攢的過程。現在要有不得已的花費了,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誰松的口誰掏錢。

等洗澡出來,正打算睡覺時,莊靜檀收到則短信。

您尾號9314卡11月21日01:38工商銀行收入(跨行匯款)3,000,000.00

元,余額3,607,000.00元

還有一條信息。

——置裝費另算。

好。

很好。

莊靜檀一下就沒那麽困了,兢兢業業研究到半夜,最後決定把鋼琴、馬術、插花、瑜伽都學起來。

人活一世,幹一行愛一行,錢到位的前提下,敬業很重要。

而且有些事的確該提上日程了。

——那個姓康的,差不多也回國了。

電腦屏幕自動休眠,莊靜檀雙腿屈起,整個人蜷在椅子裏,倒了杯威士忌喝。

別墅區非常安靜,窗外的夜色靜謐,靜到像她的幻覺。

喝完兩杯酒,莊靜檀把床墊拉起來,從下面拿出個手機來,又去書架頂端摸出sim卡,插上,開機。

通訊錄裏只存了一個號碼。

永遠不會回復她信息的號,往上翻只有她發過的綠色信息框。

但最後一條停留在七個月前。

莊靜檀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最終落了下去。

[好久不見。在那邊怎麽樣?]

連同沈珧在內,認識的幾乎每一個人都覺得她血冷。她自己也知道。這個號碼的主人,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跟所有人意見不同的人。

姓康的把一切毀了。

莊靜檀右手拿著手機,左手握著酒杯,沉默很久,最後失手,酒杯砸在地板上,碎得四分五裂。

她蹲下,撿起玻璃碎片,感覺尖銳的部分紮入手掌,血珠湧出,才稍稍緩解了心中燃燒的沖動。

*

莊靜音繼家中出事半年後,再度混入了這個圈子——竟然有人為她牽線搭橋去看賽馬,請到了早都隱退的孔姜嚴做馬術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