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步伐艱難,一格一格地挪到一樓,拿起玻璃杯倒了杯水,仰頭喝光。

人就在身後。

莊靜音當然能感覺到。

她沒回頭,徑直坐到椅子上,從果盤裏取了個砂糖橘,慢騰騰地剝起來。

從知道這件事開始,她就沒打算設定太多條條框框。

生活不是演電視劇,斯珩也不是好糊弄的弱智反派。

模仿是死路一條。

設計的東西容易忘,如果她忘了,斯珩記得,那就全玩兒完。

她必須,也只能成為莊靜音。

反正人在被逼瘋的時候,什麽都能做出來,莊靜音的個性有輕微扭曲都是正常的。這事兒跟跟捏雕塑一樣,定好造型骨架大方向很重要。

比如斯珩買下莊靜音——也就是買下她那一天——以莊靜音本人的性格,不昏死在那兒掐人中就算好的了,她當然要按著那個方向來。

但像現在,她已經習慣了斯珩的混蛋無恥,自由發揮也行。

莊靜檀自認還是比較嚴謹的人,自控能力也相當強。否則現在斯珩進來,只剩一件事可以做了:給斯閆擺席。

“忘了?”

斯珩在她身後站了會兒,把東西輕放到桌旁,隨口道。

莊靜音余光瞥見,是她那把銀色的鋼制拐杖。

“斯總還有事嗎?”

莊靜音把杯子推回去,轉頭平靜地注視他:“沒事我要休息了。”

“還是說,”她語氣一頓:“您今天也需要我幫忙?”

她話裏的火藥味顯然比平時重,還有絲弦幾近斷裂的疲憊。

斯珩沒說話,黑眸看著她,幽深平淡。

這沒什麽難理解的。

她剛經歷那樣可怖的事,顯然,對方大概率能逃之夭夭,而他是幫兇。

再絕望的心,也會下意識燃起希望的燎原之火。真沒戲了,大不了一陣風過來,再滅掉。

人類的心就是這樣長得。

答案呼之欲出:莊靜音期待過。

所以會有這樣的狀態。

這樣的莊靜音,當然比平時那蒼白灰敗無力的樣子,要有趣一點。

斯珩擡手捏了下她的臉頰,手感很好,於是笑了。

“盡快恢復吧,過兩天帶你出去一趟。”

“我不……”

莊靜音剛想說,就被斯珩笑吟吟地堵回去了。

“靜音,真抱歉,”

斯珩那副神情,好像真有歉意似得。

“但你沒有說不的資格。”

斯珩的聲音輕了兩分,卻重重砸在莊靜音心裏。

說完,他撤身就要離開,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什麽,又回身問她。

“對了,還有件事,你跟老友聚會,感覺怎麽樣?”

他神情裏有種澄澈的好奇。

莊靜音瞬間警覺,那天不就是她想逃走的日子。

是打算算賬嗎?

但面上仍然維持住鎮定,微闔著眼,手指勾過花紋繁復的桌布,聲音是平靜穩定也包裹不住的失落,就像如果誰在這張桌上刮檸檬,碎屑便會從桌布孔洞中簌簌而落。

沒有辦法,失落就是這樣包不住的東西。

“什麽……怎麽樣?就見了見,沒什麽。”

“知道了。”

斯珩對這個回答也照單全收,點點頭,邁開長腿走人,離開前一句注意休息悠悠然飄過來,沒真心亦沒重量。

聽到轎車發動機的聲音,莊靜音的心才稍落回了原處。

那件事他沒提,八成是想算總賬。

但莊靜音並不懼怕注定會發生的事。

決定逃走那天,她就知道逃不走,知道逃不走才逃。畢竟斯珩這人的掌控欲幾近變態,這掌控欲跟情感並沒什麽必然的聯系,就算養個巴掌大的王八他也不樂意它逃走。

這事看似矛盾,其實簡單。

莊靜音的性格或許柔和,或許順服,但不算真正意義上的軟弱。她的家教不會允許她一直當狗,當斯珩情緒的容器,未來大概率還要做承載對方欲望的發泄口。

莊靜音肯定會逃的,想盡辦法跑走。她的家庭把她保護得很好,在莊靜音的思考方式裏,認為文明世界是有規則的,認為斯珩不敢逾越某種規則。

莊靜音會這樣做,她自然就會這樣做。

而且,她必須做些什麽,確保斯珩還能想得起這裏有個她。

在制定計劃的時候,她就對斯珩寄予了厚望,她相信他能阻止自己!

別真讓她跑了啊。

這地方莊靜音也許不在乎,但是她還蠻珍惜的。

又大,又寬敞,又安靜。

就算要被迫跟斯珩怎麽樣,她也不太擔心。那就做唄。他那上面還能長倒刺嗎?

要是感覺好,她真是……

不能說不虧,只能說爽到家了。

要是感覺不好,大不了就那麽幾分鐘,受著就是了。

生活總不能事事盡如人意。

而且目前看來,確實如此。

她發現這哥養胃的可能性巨大,不然很難解釋斯珩那點奇怪的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