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如夢令(十一)

寒風不住的咆哮, 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喘息間皆是濃重的血腥味。

池既明身形微晃,單手扶住門框勉強站立, 似是對眼前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抓在門框上的手都用力到泛白。

“你怎能殺了他們?!”

謝知予向腳邊瞥了一眼,眉頭微挑, 神情散漫, 似乎並不覺得這有多值得讓人驚訝。

“我為何殺不得?”

“你!”池既明被他這般輕蔑的態度惹得忿然作色,眼帶怒火,直接拔劍朝他沖了過來。

可剛邁過殿門, 他腳下卻又被什麽絆住了似的, 猛地刹住步子。

一團黑色的氣息自他體內溢散而出,絲絲縷縷縈繞著他, 他面色幾經變化,憤怒與暢意輪番交替呈現在臉上,像有兩個人格在身體裏來回拉扯。

長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池既明腦中一片混沌, 頭疼欲裂, 他雙手掩面彎下腰,正竭力維持清醒。

謝知予垂眸看著他痛苦掙紮的模樣, 指尖輕叩劍柄,不知想起什麽, 低低嗤笑一聲。

卻在這時,忽然聽得一聲刺耳的哨響, 謝知予腳下未動, 擡頭一望,空中盤旋已久的海東青正朝著他的方向俯沖下來。

“倒是差點把你給忘了。”

謝知予側身退開一步, 橫握住木劍擋下海東青的利爪,卻在下一刻,一抹寒光堪堪擦著他的頸側而過,劃出了一道小口。

“偷襲可不是什麽禮貌的行為。”

“對付你這種人似乎也用不上講禮貌。”寧清寒接住海東青,劍尖直指謝知予。

“這麽生氣做什麽?”

謝知予絲毫不在意她言語上的譏諷,擡手擦開脖子上的血珠,眉目微微上挑。

“論起來,我也不過是捅了他們每個人一劍而已。真正的生死,可不由是我這一劍能決定的。”

寧清寒看著地上慘死的弟子,眉心蹙了蹙,強壓下滿腔怒火,劍仍指向著他,沉聲問道:“什麽意思?”

強風猛嘯,吹動著檐下的銅鈴止不住的晃動,鈴聲狂亂急促,仿佛在昭示著什麽即將來到。

謝知予側眸看向池既明,心情尚佳地露出幾分笑意。

那纏繞在池既明周身的黑氣他再熟悉不過,身為一宗之主,竟也讓魔鉆得了空子。

為了維持整個夢境,池既明已然消耗了大半的靈力,正在虛弱期尚未恢復,若非如此,他一早在謝知予踏入逍遙宗時便將他趕了出去。

破除共夢,必先破除夢主人的執念,至於池既明的執念為何……

謝知予轉眸回望,打量著眼前的寧清寒。

殺了她的確是最直接簡便的方法,但這樣做卻未免有些無趣。

另一邊,魔氣纏身的池既明若有所覺,眼皮一跳,猝然擡頭。

“清寒!”

鎖鏈快如殘影緊繞住了海東青,謝知予閃身避開寧清寒的攻勢,待她再次出劍時,只將木劍輕巧一揮,打落了她手中的劍。

寧清寒手腕吃痛,躲閃不及,一柄木劍已然橫在她脖頸前。

“我很好奇。”謝知予挾持著她,轉身面向池既明。

地上死去的弟子已然化為光點消散,可只要夢境盡快結束,他們便不會受到影響,北地也能恢復往日的生機。

可是,池既明真的舍得放下心中的執念嗎?

謝知予微笑起來,饒有興致地向他提問。

“深愛著的妻子和宗門內的弟子,你要選擇哪一邊?”

池既明看著被他控制住的寧清寒,她神情肅然,嘴唇不停張合,可除了風聲在耳邊呼嘯,他什麽也聽不見。

就在這一瞬間,眼前的一切逐漸模糊扭曲,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

那時他正帶隊去雪山一帶清除狼妖,妖巢中發現許多重傷受困的城民,妖毒已深入肺腑,必須盡快解毒,延誤不得。

身為逍遙宗宗主,為民除妖,保護一方百姓安全是他應盡的職責,不容推辭。

可那日恰巧趕上寧清寒的生辰,他帶在身上的傳音銅鈴響了數次,偏偏妖毒只有他能解,他忙得抽不開身,只以為那銅鈴是在催促他回去,便暫時切斷了聯絡,專心解毒。

直到有弟子火急火燎地趕來找他,他才知曉有只狼妖趁亂逃去了城裏。

不知為何,池既明心中頓時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加快了解毒的速度,同時催動銅鈴,卻久未等到答復。

逃走的那只狼妖已修成妖皇,即使只剩最後一口氣,也仍不容小覷。

池既明匆忙趕回城中,卻仍是遲了一步。

為了保護池疏,寧清寒最終死在了狼妖的尖牙利爪下。

池疏跪在血泊中,抱著寧清寒的屍體崩潰大哭,淚如洪水決堤。

那日他留給池既明的只有三個字——

我恨你。

本該是寧清寒的生辰,卻成了一家三口永遠陰陽兩隔的日子。

若當時他收到銅鈴消息後及時趕回,他的妻子不會遇害,但這些中了妖毒的城民便無法活下去了。